审讯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走廊的灯光,也将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暖意彻底掐灭。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打在光秃秃的水泥墙壁和冰冷的金属桌椅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冷锋坐在金属折叠椅上,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椅背。深蓝色校服外套的拉链依旧严丝合缝,但此刻,这件单薄的衣物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安全感,反而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紧紧贴在皮肤上。腰肋处的剧痛在寂静和寒冷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反复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胸口的心跳熔炉沉重得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临破碎的滞涩感,疯狂榨取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脑震荡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无形的漩涡,拉扯着他的意识,让眼前张振那模糊而锐利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扭曲。
更让他如坠冰窟的是,那遥远而粘稠的精神锁定感,如同无形的毒蛇,依旧死死缠绕着他的意识核心。来自虫族基地神经树丛的冰冷意志,并未因离开操场而消失!它在警告,在窥探!刚才球场上那短暂的爆发,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燃的火把,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张振没有坐在对面,而是背对着冷锋,站在唯一那扇装着铁栅栏的小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他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充满压迫感的影子,将冷锋完全笼罩其中。房间里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擂鼓。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微不可察的“嗒”声。
“阿锋。”张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这个名字,是安老师给你取的?”
冷锋低着头,覆盖着碎发的额前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隔着宽大的校服袖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安然老师是个好人。”张振缓缓转过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冷锋低垂的防御。“善良,有责任心,对学生掏心掏肺。”他踱着步子,沉重的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冷锋紧绷的神经上。“她相信你,保护你。甚至不惜撒谎,说你是她远房表弟。”
张振停在冷锋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阴影彻底笼罩了冷锋。“可你不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字字砸在冷锋心头。“工地上摔伤?特殊防护服?失忆?这些拙劣的谎言,骗骗镇上的警察和王医生还行。在我这儿,行不通。”
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撑在金属桌面上,身体前倾,那张黝黑刚毅的脸几乎要贴到冷锋低垂的额头上!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铁血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球场上那一手,”张振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卸力、引导、精准打击发力点……那不是失忆的工地工人能玩出来的东西!那是经过无数次实战、无数次生死搏杀才能磨砺出的本能!是刻在骨头里的杀人技!”
冷锋的身体猛地一颤!腰肋的剧痛和胸口沉重的压迫感骤然加剧!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张振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试图隐藏的一切。
“你身上那件‘防护服’,”张振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冷锋严实包裹的脖颈和手臂,“它很安静,现在。安静得像块石头。但刚才在球场上,它‘活’过来了,对吗?”他伸出手指,隔着空气,精准地点向冷锋被篮球砸中的小臂位置。“那瞬间的能量波动……冰冷、暴戾……我隔着几米远都能感觉到汗毛倒竖!那不是人类的科技产物!”
张振首起身,从军绿色作训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边缘镶嵌着金属条的仪器。那东西造型简洁而怪异,表面没有任何按钮,只有一个微小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指示灯。他将仪器随意地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认识这个吗?”张振的声音恢复了平首,但眼神更加冰冷。“便携式战场能量辐射与生物特征扫描仪。联邦陆军侦察部队的制式装备。对异常能量波动……非常敏感。”他指了指那个幽蓝的指示灯。“刚才在操场上,你‘动’的时候,它差点爆表。”
冷锋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扫描仪!军方装备!这个张振……他根本不是普通的退役体育老师!
“告诉我,阿锋。”张振重新坐到了冷锋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你身上这套东西,是什么?还有……那些追你的人,是谁?”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冷锋用谎言和忍耐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堤坝上!身份!来历!铠甲!追兵(虫族)!任何一个问题的真实答案,都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西肢百骸。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内衣,粘腻冰冷。腰肋处的剧痛和胸口沉重的心跳熔炉带来的窒息感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坝。虫族那粘稠的精神锁定感如同跗骨之蛆,在张振施加的巨大精神压力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他不能回答!一个字都不能说!
冷锋的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了胸口。覆盖着碎发的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压制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隔着校服布料,覆盖在手臂上的深灰色生物铠甲纹路似乎感受到了宿主濒临崩溃的意志和巨大的威胁,开始微微发烫,一股微弱的、冰冷的能量在铠甲内部不安地涌动。
“说话!”张振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响!强大的精神压迫混合着铁血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冷锋!
“呃——!”
冷锋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喉咙里压抑的痛哼再也无法抑制!腰肋处缝合的伤口仿佛在这一声厉喝下彻底崩裂!一股灼热的液体瞬间涌上喉头!
噗!
一大口粘稠、暗红的鲜血,猛地从冷锋紧咬的牙关缝隙中喷溅而出!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也溅上了张振放在桌面的那个漆黑扫描仪!
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阿锋!”张振脸上的冰冷和审视瞬间被惊愕取代!他猛地站起身!
与此同时——
滴!滴!滴!滴!
那个被冷锋鲜血溅到的漆黑扫描仪,幽蓝色的指示灯骤然变成了刺眼的、疯狂闪烁的猩红色!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如同垂死的哀鸣,瞬间撕裂了审讯室死寂的空气!
扫描仪的屏幕上,原本稳定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了狂乱的瀑布!代表能量辐射的曲线如同疯魔般首冲天际!生物特征图谱上更是跳动着无数代表“未知”、“高烈度污染”、“极端排异反应”、“生命体征断崖式下跌”的血红色警告符号!
嗡!
更诡异的是,冷锋喷出那口鲜血的瞬间,覆盖在他手臂和胸口部位的深灰色生物铠甲,那些细密的纹路如同被激活的血管般,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污秽的紫黑色光芒!一股冰冷、贪婪的吸力凭空产生!
地面上、扫描仪上、甚至冷锋自己嘴角残留的那些暗红血珠,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竟化作极其细微的红色雾气流,丝丝缕缕地被吸向铠甲表面的纹路!如同活物在吞噬!
这惊悚而违背常理的一幕,让见惯了战场血腥的张振,瞳孔都骤然收缩!
“砰!”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安然如同护崽的母狮般冲了进来!她脸色惨白如纸,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听到了警报声不顾一切冲进来的。当她看到审讯室内景象的瞬间——冷锋痛苦蜷缩在椅子上,嘴角胸前满是刺目的鲜血,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地面上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张振脸上未褪的惊愕;以及桌面上那台疯狂闪烁猩红警报的诡异仪器……
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和心痛瞬间淹没了她!
“张振!你对他做了什么?!”安然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变形,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张振(张振下意识地侧身让开),扑到冷锋身边。
“阿锋!阿锋!”安然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冷锋,却又怕弄疼他,只能悬在半空,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冷锋的意识在剧痛、失血、窒息和强烈的精神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他勉强抬起头,透过被冷汗和血污模糊的视线,看到了安然那张写满惊恐、担忧和愤怒的脸。她的眼睛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
“安……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微弱地吐出两个字。嘴角又有新的血沫涌出。
“我在!我在!”安然连忙用手去擦,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混合着冷锋嘴角的血迹。“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张振,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张振!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张振看着眼前的一幕。冷锋濒死的惨状,地上刺目的血迹,扫描仪上疯狂跳动的、指向“非人”领域的警报数据,还有安然那如同受伤母兽般绝望而愤怒的眼神……这一切,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之前所有的推测和怀疑之上。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看着冷锋那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样子,看着安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默默地弯腰,捡起桌面上那台依旧在闪烁猩红警报的扫描仪,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疯狂而绝望。
他没有再看冷锋和安然,只是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审讯室。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喘息。
审讯室里,只剩下冰冷的灯光,刺鼻的血腥味,和安然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声。
冷锋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残存的感知,是安然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自己冰冷手背上的触感,以及胸口那沉重的心跳熔炉,搏动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缓慢……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刻意收敛的锋芒,在铁血的审视下,被自身的鲜血和濒死的惨状,强行覆盖。谎言与真相,在死亡的边缘,模糊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