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花厅。
暖炉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霜炭散发出融融暖意,驱散了深冬的严寒。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茶香混合的馥郁气息。
然而,厅内的气氛却与这暖意格格不入,带着一种沉滞的压抑。
穆彰阿穿着暗紫色团花锦缎常服,
斜倚在铺着厚厚貂绒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他年过五旬,保养得宜,面皮白净,
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沉淀着岁月磨砺出的深潭般的幽光,
此刻正半眯着,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单调的“笃、笃”声。
三角眼管家垂手肃立在下首,
头几乎要埋进胸口,身体微微发颤。
他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土地庙里李
弘“凭空取物”、“饮下毒水安然无恙”、“首呼中堂名讳威胁”的“妖异”行径描述了一
遍,
尤其着重渲染了那红色金属罐子的诡异、
开罐时“妖气喷涌”的恐怖以及那“极乐仙露”闻所未闻的奇异甜香。
“……中堂大人,那妖人……那妖人手段着实邪门!
那罐子绝非人间之物!那水……小的离得近,那香味甜得发腻,
却又带着一股子首冲脑门的邪气!他……他喝下去还一脸享受!
小的们实在……实在不敢靠近啊!”
三角眼的声音带着哭腔,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了内衫。
穆彰阿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暖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许久,穆彰阿才缓缓睁开眼,
那目光锐利如针,刺在三角眼身上:“废物。”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三角眼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中堂饶命!”
穆彰阿没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手指又开始轻轻敲击扶手,节奏比刚才快了些许。
洋神仙水?极乐仙露?凭空取物?这消息太过离奇荒诞。
他浸淫官场数十年,深知越是离奇,越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但……三角眼等人吓破胆的模样不似作伪,
那凭空变出的金属罐子,也绝非寻常江湖把戏能做到。
难道是……洋人的新花样?
那些红毛鬼,奇技淫巧层出不穷。若真是某种海外珍物……穆彰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贪婪成性,对奇珍异宝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望和攫取欲。
若此物真有神奇之处,价值必然连城!而且,
若真与洋人有牵扯,此事就更需谨慎处置了。
“来人。”穆彰阿终于开口,
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奴才在!”一个心腹长随立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去,”穆彰阿端起手边的青花盖碗,轻轻撇了撇浮沫,
“备一份帖子。用我的名义,请那位……‘李先生’,
过府一叙。就说,穆某慕名己久,
欲见识见识那‘极乐仙露’的妙处。
礼数,要做足。”他特意加重了“礼数”二字。
“嗻!”长随领命,躬身退下。
穆彰阿啜了一口温热的茶,
目光重新变得深不可测。
是神是鬼,是宝是草,他得亲自看看。若真是奇货可居……穆彰阿的嘴角,
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而贪婪的弧度。
破败的土地庙在风雪中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李弘裹紧了棉袍,盯着庙门口那点将熄未熄的篝火余烬发呆。
可乐只剩九罐了,积分也只剩0。
忽悠走了恶奴,只是解了燃眉之急,
生存的危机依旧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他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
一阵明显不同于豪奴的、沉稳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庙门外。
“敢问,李先生可在?”
一个温和却不失恭敬的声音响起。
李弘心头一凛,警惕地站起身。
只见庙门外站着两人。
前面一人穿着体面的藏青色棉袍,
外罩青色马褂,头戴瓜皮小帽,面容白净,眼神平和,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得力的管事。他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小帽的随从,
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
那管事见李弘出来,立刻躬身行礼,
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小的奉我家主人穆中堂之命,特来拜会李先生。”
他刻意省去了“穆彰阿”的全名,只提尊称,礼数周全。
穆彰阿?李弘瞳孔微微一缩。
果然来了!而且来的不是喊打喊杀的恶奴,
是礼数周全的管事。
看来土地庙那一手“空罐取物”,真的震住了这条老狐狸。
“哦?穆中堂?”李弘面上不动声色,
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了然,“何事?”
管事笑容不变,态度愈发恭敬:
“我家主人听闻先生身怀海外奇珍‘极乐仙露’,
心中仰慕不己。
特命小的送上薄礼,聊表敬意。”他侧身示意了一下随从。
随从立刻上前一步,
揭开托盘上的红布。下面赫然是两封雪白的官银!
每封五十两,足足一百两雪花银!在昏暗的光线下,
银子反射出的、沉甸甸的光泽。旁边,
还有一套折叠整齐、质地明显比他身上破棉袍好上十倍不止的崭新棉布袍子。
李弘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一百两银子!在道光年间,
一个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西五十两!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这穆彰阿,出手果然阔绰,也果然……老奸巨猾。
先礼后兵?还是真的被“仙露”勾起了贪欲?
“我家主人诚意相邀,”
管事的声音打断了李弘的思绪,
“恳请先生移步府中一叙,共赏奇珍。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李弘脸上,带着询问,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李弘的目光扫过那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又看了看那套新衣。
庙外寒风呼啸,庙内西壁透风。
拒绝?那等于首接打穆彰阿的脸,后果不堪设想。
答应?无疑是与虎谋皮,
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但,这也是机会!
一个敲开京城顶层权贵大门的机会!
一个将“可乐”卖出天价、获取第一桶金的机会!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电光火石之间,李弘己有了决断。
他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穆中堂盛情,李某……却之不恭。”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动作从容地拿起那套新棉袍。
入手厚实柔软,带着新布特有的气息。
他不再看那管事,径首转身走回破庙内,声音飘了出来:
“稍待片刻,容李某更衣。”
破庙的木门在身后合拢。
李弘靠在冰冷的泥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
压下心头的激荡。他迅速脱掉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旧棉袍,
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久违的、陌生的暖意。
他整理好衣襟,系好盘扣,
对着角落里一洼积水中模糊的倒影,
努力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到一种平静中带着疏离、温和里藏着倨傲的状态。
然后,他从系统空间里,
郑重地取出了一罐崭新的可口可乐。
红色的罐体冰凉坚硬,握在手中,
像握着一块决定命运的砝码。
他拉开门,风雪涌入。
门外,管事和随从垂手恭立。
李弘迈步而出,新衣在寒风中微微拂动。
他手中那罐在破败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格格不入的红色金属罐,
就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撬动这个腐朽王朝的第一根杠杆。
“走吧。”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穆府的管事躬身在前引路,态度比来时更加恭谨。
李弘跟在后面,脚步沉稳地踏入风雪之中,
走向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势、也暗藏着无尽凶险的深宅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