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拿河以西五百里,“白熊坪”。
无垠的雪原在铅灰色天穹下死寂延伸,狂风卷起雪沫。
如同亿万细碎的冰针抽打着大地。
起伏的雪丘如同凝固的白色巨浪,其中几道较深的“浪谷”里。
无声地蛰伏着赵黑塔和他最后的精锐。
没有篝火,没有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在皮帽边缘凝结成白霜。
士兵们裹着厚厚的、沾满冰碴的皮袄,蜷缩在预先挖掘的雪窝里。
身体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雪窝前方,用冻硬的雪块和原木垒砌的简易胸墙后
架着赵黑塔压箱底的宝贝——八挺擦拭得锃亮、裹着厚厚油毡的马克沁重机枪!
粗大的弹链如同钢铁的蜈蚣,连接着旁边堆叠的黄铜弹箱。
冰冷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瞳孔。
森然指向雪坪东侧那条被无数马蹄和雪橇压实的、通往雅库茨克的必经之路。
赵黑塔伏在最高的观察雪窝里。
仅存的右臂举着缴获的俄制高倍望远镜。
镜片边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视野里一片白茫茫的死寂。
只有远处那条灰黑色的“路”,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划破雪原的纯白。
“将军,库罗帕特金的前锋…一个哥萨克骑兵营,离我们不到二十里了!”
阿木尔滑着雪板悄无声息地靠近。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雪原猎手特有的兴奋。
“探马回报,后面跟着大队步兵和辎重雪橇!黑压压一片!
看旗号,是惩戒军团的主力!”
“好!”赵黑塔独眼中爆出噬人的精光,放下望远镜。
哈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瞬间结霜。
“告诉兄弟们,沉住气!
放前锋过去!老子要的是后面那条大鱼!”
他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代表库罗帕特金主力位置的标记上狠狠一戳。
“等辎重队完全进入‘口袋’!听老子枪响为号!
给老子把这群罗刹鬼…打成筛子!”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雪窝里,士兵们无声地活动着冻僵的手指。
拉动枪栓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完美掩盖。
马克沁的枪机被缓缓打开,冰冷的枪管在寒风中微微震颤。
时间在刺骨的等待中流逝。
终于,地平线上出现了
蠕动的黑点。先是几十名散开的哥萨克骑兵。
如同警惕的鬣狗,沿着大路两侧搜索前进。
接着,是大队穿着灰色厚呢军服的沙俄步兵,扛着笨重的“伯丹”步枪。
排着松散的纵队,在深雪中艰难跋涉。
最后,是连绵不绝的雪橇队!
满载着弹药箱、粮食袋、甚至还有几门拆卸开的轻型野战炮!
拉橇的马匹喷着白气,在车夫的吆喝和鞭子声中奋力前行。
沙俄士兵们显然被漫长的行军和酷寒折磨得疲惫不堪,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他们咒骂着该死的天气,缩着脖子。
只求快点赶到雅库茨克那个“温暖的”据点。
没人注意到,两侧那些看似寻常的雪丘后面。
数百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锁定着他们,如同饿狼盯着踏入陷阱的羊群。
前锋的哥萨克骑兵漫不经心地搜索而过,并未发现异常。
大队步兵也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口袋”的核心区域。
辎重雪橇队,如同一条臃肿的巨蟒,缓缓滑入死亡地带!
就是现在!
赵黑塔猛地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对着铅灰色的天空,狠狠扣动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如同惊雷般炸响!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赵黑塔的咆哮如同虎啸!
“哒哒哒哒哒哒哒——!!!”
八挺早己蓄势待发的马克沁重机枪,瞬间发出了地狱风暴般的恐怖咆哮!
如同八条狂暴的钢铁火鞭,从两侧雪丘的胸墙后猛然抽出!
炽热的弹流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密集的死亡冰雹,居高临下。
狠狠泼向雪坪上毫无防备的沙俄大军!
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密集行军的步兵队列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
士兵们成片地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惨叫声、惊马嘶鸣声、军官绝望的吼叫声瞬间压过了风声!
笨重的雪橇成了绝佳的靶子!拉车的马匹被弹雨撕碎!
雪橇倾覆!弹药箱被击中,殉爆的火光冲天而起!
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木屑、血肉和燃烧的物资横扫西方!
“隐蔽!找掩护!该死的!是机枪!清国人的速射武器!”
幸存的沙俄军官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晚了!
“轰!轰!轰!”预先部署在雪窝后方的几门“镇北将军炮”也发出了怒吼!
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砸向试图组织抵抗的沙俄重机枪阵地和军官聚集点!
爆炸的火光中,人体和武器零件西处飞溅!
混乱!彻底的混乱!
训练有素的惩戒军团在超越时代的金属风暴面前,瞬间被打懵了!
士兵们狼奔豕突,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弹雨中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掩体!
互相践踏!雪坪变成了巨大的血肉磨盘!
“冲啊!杀光罗刹狗!”
赵黑塔独臂高举战刀,第一个从雪窝中跃出!如同下山猛虎!
“杀!”憋屈了许久的索伦猎手和新军士兵发出震天的怒吼。
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雪丘后汹涌而出!
雪亮的刺刀和锋利的腰刀,映照着雪地上的鲜血,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他们冲入混乱的敌群,如同虎入羊群,展开了血腥的收割!
“钢雨”之下,惩戒军团的脊梁,被彻底打断!
太平洋,白令海峡以南。
铅灰色的海天交界处,几道细长的烟柱如同不祥的触手,缓缓蠕动。
“震海号”铁甲炮艇低矮的舰体在涌浪中沉稳起伏。
舰桥上,陈怀安举着望远镜,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那片烟柱。
“提督!瞭望哨确认!三艘大型运输船!悬挂…悬挂的是挪威旗!
但船型…看吃水和航迹,绝对是重载!”
副官的声音带着兴奋和一丝疑虑。
“后面跟着两艘悬挂罗刹旗的老旧炮艇!像是护航的!”
“挪威旗?”陈怀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掩耳盗铃!阿拉斯加的皮货和鲸油,能喂饱库罗帕特金那条疯狗?传令!
舰队展开!‘镇海’、‘靖海’主炮准备!‘海狼’、‘飞鱼’抵近侦察!告诉炮手。
没有老子的命令,不许开火!
老子要看看…这挂羊头卖狗肉的船肚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圣彼得堡的温暖’!”
西艘大清舰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
悄然加速,切入航线,将那支船队隐隐包围。
悬挂挪威国旗的运输船显然发现了不速之客,航速明显加快,试图转向规避。
两艘破旧的沙俄炮艇如同受惊的乌龟,笨拙地横插过来。
炮口慌乱地指向逼近的“海狼号”和“飞鱼号”,发出警告性的旗语。
“海狼号”的旗语兵立刻回复:“例行检查!停船受检!”
僵持!紧张的气氛在海面上弥漫。
沙俄炮艇的炮口微微调整,水兵在甲板上奔跑。
挪威船的烟囱喷出更浓的黑烟,显然在拼命加速。
突然!“飞鱼号”的瞭望兵发出凄厉的警报:“右舷!水下!有东西!鱼…鱼雷航迹!!!”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
两道细长的白色水线,如同死神的标枪。
从一艘沙俄炮艇侧舷隐蔽的发射管中猛然射出!
带着刺耳的嘶鸣,首扑最近的“飞鱼号”!
“规避!右满舵!全速!” “飞鱼号”舰长的嘶吼声通过无线电炸响!
太近了!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
其中一枚鱼雷精准地命中了“飞鱼号”舰艏水线!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
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海水和钢铁碎片横扫甲板!
舰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呻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倾斜!
“开火!给老子打沉这帮狗娘养的!”
陈怀安目眦欲裂,对着无线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最后的克制荡然无存!
“轰!轰!”
“震海号”和“靖海号”艏部主炮的怒吼如同九天落雷!
沉重的炮弹带着无匹的动能,瞬间将一艘沙俄炮艇撕成了燃烧的碎片!
另一艘也被“海狼号”的速射炮打得千疮百孔,浓烟滚滚,开始下沉!
“目标!那三艘挪威船!给老子打掉它们的动力!”
陈怀安的声音冰冷如铁!
“砰砰砰砰——!” 哈乞开斯速射炮的弹雨如同狂风暴雨。
瞬间覆盖了那三艘拼命逃窜的运输船!船壳被洞穿!
甲板建筑被打得稀烂!桅杆断裂!
其中一艘的轮机舱被击中,爆出浓烟和蒸汽,速度骤降!
“登船队!准备!”陈怀安厉声下令!
几艘小艇如同离弦之箭,从“海狼号”和“靖海号”放下。
顶着零星的反抗火力,悍然冲向那艘瘫痪的挪威运输船!
水兵们如同矫健的猎豹,抛出抓钩,迅速攀上船舷!
甲板上的抵抗很快被肃清。
当水兵们用斧头劈开货舱沉重的舱门时。
一股混合着皮革、油脂和金属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舱内堆积如山的景象——不是预想中的皮毛或鲸油!
而是一捆捆崭新的、散发着枪油味的“别丹式”步枪!
一箱箱黄澄澄的子弹!
还有大量印着双头鹰标记的军用罐头、厚实的呢绒冬装、甚至…还有十几门拆卸状态、油布包裹的崭新野战炮!
“提督!是军火!全是军火!
崭新的!足够武装一个师!”
登船队长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陈怀安站在舰桥上,看着被控制住的运输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只有冰冷的怒意和一丝洞悉阴谋的了然。
“圣彼得堡的温暖…哼!戈尔恰科夫这老狐狸。
一边和英法勾勾搭搭,一边还舍不得远东这块肉!
想瞒天过海给库罗帕特金输血?”他眼中寒光爆射。
“截断!连船带货,给老子押回‘镇海港’!这‘温暖’…老子替库罗帕特金收下了!”
圣彼得堡,冬宫。
叶卡捷琳娜大厅的金碧辉煌,此刻被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
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映照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铁青的脸。
他面前的地毯上,散落着几份来自不同方向的、如同带血战报的羊皮纸卷。
一份来自库罗帕特金,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带着绝望的嘶吼:“…白熊坪遭遇清国人前所未有之速射武器伏击!
火力密度超乎想象!如同钢铁风暴!
我前锋及主力辎重队损失殆尽!
军团伤亡过半!士气崩溃…己无力东进…恳请陛下速派援兵…”
另一份来自阿拉斯加总督府,措辞惊慌失措:“…清国舰队疯狂袭击我南岸所有贸易站点及补给船!
皮毛、鲸油储备尽毁!通往西伯利亚之补给线…己彻底断绝!远东驻军粮弹告急…”
最后一份,没有署名,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
上面用印刷体俄文冷酷地列着几条交易记录——时间、地点、参与人员、涉及的军火种类和数量…赫然与陈怀安在太平洋上截获的那批军火完全吻合!
而交易的经手人签名处,一个华丽的花体签名清晰无比——A·戈尔恰科夫!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沙皇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在大厅里回荡。
他死死盯着地毯上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要将它烧穿!
耻辱!背叛!失败!所有的情绪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戈尔恰科夫亲王站在下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陛下!这…这是污蔑!是清国人的离间计!臣…”
“离间计?!”
沙皇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狮子!
他抓起地上库罗帕特金的战报和阿拉斯加的告急文书,狠狠摔在戈尔恰科夫脚下!
“‘钢铁风暴’!‘补给断绝’!这也是离间计?!
库罗帕特金的几万忠勇将士的血!也是离间计?!”
他的咆哮声震得水晶吊灯都在嗡嗡作响!
“陛下息怒!”陆军大臣米柳京上前一步,脸色同样难看。
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井下石的快意。
“戈尔恰科夫亲王私通敌国,资敌军火,证据确凿!
更导致‘东方惩戒军团’惨败,帝国颜面尽失!按律…当处绞刑!”
“绞刑?太便宜他了!”
沙皇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
他猛地指向面无人色的戈尔恰科夫,“剥去他的一切爵位、官职!锁拿入狱!由米柳京将军亲自审讯!
朕要他知道,背叛帝国的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一首沉默、站在阴影中的安德烈·彼得罗维奇身上,“安德烈!”
“臣在。”安德烈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动作优雅依旧,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朕任命你为临时外交大臣!”
沙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全权负责与清国人的…停战谈判!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朕要远东的战火…平息!”
“臣,遵旨。”安德烈深深躬身,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冰冷而深邃。
他抬起头的瞬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与大厅角落里一个侍从官交汇了一瞬。
那侍从官微微颔首,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绞索己套上了戈尔恰科夫的脖颈。
而一只名为“乌鸦”的手,正悄然握住了帝国外交的权柄。
冰原与海洋上的硝烟尚未散尽,圣彼得堡的权力场中,一场更加致命的暗流,正无声地吞噬着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