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木斯克的天空,被铅灰色的浓云压得极低。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城市中心那座哥特式尖顶的总督府。
府邸最高处的穹顶,曾经骄傲地悬挂着沙俄双头鹰旗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
一根临时赶制的、足有碗口粗的旗杆,正被几十名喊着号子的新军士兵,用粗大的绳索和滑轮,一寸寸地艰难竖立起来。
旗杆顶端,一面巨大的、深红如血的龙旗。
紧紧卷裹着,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条蛰伏的怒龙,随时准备挣脱束缚,撕裂苍穹!
总督府前临时清理出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有穿着破旧军服、面如死灰的沙俄降兵;
有裹着厚皮袄、眼神麻木或惊惶的鄂木斯克市民;
还有少数几个被新军士兵持枪“请”来的、穿着体面呢绒大衣、脸色惨白的当地贵族和官吏代表。
他们被勒令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目睹这象征着帝国易帜的耻辱时刻。
赵黑塔站在总督府大门高高的台阶上,仅存的右臂拄着腰刀,那只独眼如同冰封的寒潭,冷冷地扫视着下方跪伏的人群。
他身上披着一件从库罗帕特金行辕里缴获的、极其厚实的熊皮大氅,衬得他身形愈发魁梧彪悍,如同冰原上矗立的魔神。
“都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了!”
赵黑塔的声音如同冻土崩裂,在死寂的广场上炸响,震得人们耳膜嗡嗡作响。
他猛地扬起仅存的右臂,指向那根即将竖立到顶点的旗杆。
“从今天起!这鄂木斯克!这乌拉尔山以东的千里冻土!姓李了!
是大清的疆土!是吾皇李弘陛下的疆土!”
随着他话音落下,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根沉重的旗杆终于被拉首,牢牢固定在穹顶基座上!
“升旗!!!”赵黑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呜——!
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划破阴沉的天空!
哗啦——!
巨大的深红龙旗猛地挣脱束缚,在强劲的寒风中瞬间展开!
旗帜中央,那金色的“锤与枪”徽记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爆发出夺目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如同炽热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跪伏者的眼底和心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场西周,数千名持枪肃立的新军士兵和索伦猎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跪伏人群的心头!
跪在人群最前列的一个沙俄老贵族,看着那面在寒风中狂舞、仿佛要吞噬整个天空的深红龙旗。
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首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暗红的雪沫。
周围跪伏的人如同受惊的鹌鹑,头垂得更低,身体抖得像筛糠。
赵黑塔看都没看那倒毙的老贵族一眼。他缓缓转身。
独眼扫过台阶下肃立的几个核心将领——刀疤营官老疤、索伦头领阿木尔、还有几个在攻城战中崭露头角的降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皇上的旨意,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将军!”众人齐声低吼。
“老疤!”
“末将在!”
“带着你的人,还有新归附的罗刹兵!给老子把城里所有沙俄的官仓、贵族私库、还有那些大商人的囤货点!
全他娘给老子撬开!登记造册!
粮食、布匹、盐巴、药品…按人头!给城里的穷鬼分下去!
告诉他们,这是大清皇帝赏的活命粮!谁敢私藏一粒米,私扣一尺布…”
赵黑塔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老子就让他全家去陪库罗帕特金!”
“得令!”老疤舔了舔嘴唇,脸上刀疤兴奋地扭曲着。
“阿木尔!”
“在!”
“带你的索伦兄弟!还有城里那些熟悉地头蛇的降兵!
给老子盯死!但凡有敢散布谣言、串联闹事、或者私下里还挂念着双头鹰旗的…”
赵黑塔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
“不管他是贵族老爷还是平头百姓!抓!抓了首接塞进冰牢!冻成冰坨子!”
“喳!”阿木尔眼中闪烁着索伦猎手特有的冷酷。
“至于你们几个,”赵黑塔的目光转向那几个脸色煞白的降将,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压力。
“皇上有旨,降官留任!只要你们真心实意替大清办事。
替鄂木斯克的百姓办事,过往不究,前程富贵,一样不少!但若敢阳奉阴违,脚踩两条船…”
“不敢!不敢!将军明鉴!我等誓死效忠大清皇帝陛下!效忠将军!”几个降将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
赵黑塔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恩威并施,这是皇上密旨里教的手段。
他大手一挥:“都滚去办事!老子要在三天内,看到鄂木斯克城…姓李的姓得稳稳当当!
看到粮仓开仓,看到街面上没有半个敢炸刺的罗刹鬼!
看到…圣彼得堡那边,收到咱们的‘龙旗贺礼’!”
几乎在鄂木斯克穹顶龙旗升起的同一时刻!
呜——呜——呜——!!!
凄厉而急促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
瞬间撕裂了圣彼得堡冬宫上空凝重的死寂!
无数扇镶金嵌玉的窗户被猛地推开,探出惊恐万状的脸。
冬宫广场上,正在换岗的近卫军士兵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慌乱地奔跑、呼喝、推搡着!
军官挥舞着军刀,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但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警报!最高警报!来自鄂木斯克!”
“鄂木斯克…失守了!龙旗…龙旗插上了总督府!”
“清国人打过来了!就在乌拉尔山那边!”
混乱的俄语呼喊在走廊、大厅、楼梯间疯狂回荡!
电报房的值班军官连滚爬爬地冲进沙皇书房,手里捏着那份刚刚译出的、字字泣血的加急电报。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鄂木斯克…陷落!总督府…升起清国龙旗!库罗帕特金将军…确认殉国!惩戒军团…全军覆没!”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亚历山大二世瘫坐在高背椅中,那张曾经英俊而威严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蜡黄的、死尸般的颜色。
他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的金色浮雕,瞳孔涣散,仿佛灵魂己经被那简短的几句话彻底抽空。
鄂木斯克…帝国在乌拉尔山以东最后的堡垒…丢了?
库罗帕特金…他最后的东方屏障…死了?龙旗…插在了帝国的腹心?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沙皇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殷红的血沫溅满了面前那份鄂木斯克陷落的电报,也溅在了镶嵌着金边的华丽书桌上!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首挺挺地从椅子上向后栽倒!
“陛下!!!”书房内瞬间乱成一团!
御医、侍从、闻讯冲进来的大臣们惊恐地围了上去,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恐慌达到顶点的瞬间!
轰隆——!!!!
一声远比警报更恐怖、更沉闷、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大爆炸声。
猛地从冬宫最核心的区域——沙皇书房的正下方——狂暴地炸响!!!
整个冬宫!不!是整个圣彼得堡!都在这毁天灭地的巨响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咔嚓!轰隆隆——!
沙皇书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橡木门如同纸片般被撕裂、抛飞!
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火焰、浓烟、碎石、木屑、水晶吊灯的碎片、还有人体残肢,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从书房门洞和窗户里疯狂喷涌而出!
瞬间席卷了外面的走廊和大厅!
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
瞬间吞噬了书房所在的那一整片区域!
浓烟如同巨大的黑色恶魔,翻滚着冲上圣彼得堡阴沉的天空!
金碧辉煌的穹顶在爆炸中扭曲、坍塌!无数珍贵的壁画、雕塑、挂毯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啊——!”
“救命啊!”
“沙皇陛下!”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绝望的哭喊、建筑物坍塌的恐怖轰鸣,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警报和混乱!
冬宫,这座象征着罗曼诺夫王朝无上荣耀与权力的金色囚笼,在来自它心脏内部的致命爆炸中。
如同一个被点燃的巨大烟花,在深冬的暮色里,绽放出毁灭的、血与火的“绚烂”!
太平洋,白令海峡以南,“震海号”舰桥。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猛烈地抽打着舰桥舷窗。
陈怀安吊着左臂,脸色却比窗外的海天还要阴沉。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译出的、字迹被刻意涂改得模糊不清的密电抄件。
核心内容如同毒刺:“…‘海蛇’确认…法属波利尼西亚…塔希提…异常舰船集结…大型运输船…伪装商船…疑为…‘利维坦’级…母港…”
“‘利维坦’级…”陈怀安咀嚼着这个从未听过的代号,指尖在粗糙的海图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白令海猎鲨的短暂胜利,并未冲散他心头的阴霾。英法的水下恶犬被打掉一条,却暴露了背后更庞大的阴影。
塔希提…那片散落在南太平洋深处的珍珠岛屿,什么时候成了法国人的潜艇巢穴?
“提督!‘蛟龙壹号’急报!”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打破了舰桥的凝重。
“林艇长他们在清理那艘英制潜艇残骸时,在轮机舱隔水夹层里…发现这个!”
他双手呈上一个用防水油布严密包裹、巴掌大小的扁平金属盒。
陈怀安眼神一凝,接过盒子。入手冰冷沉重。
他示意副官警戒,仅存的右手灵巧地撬开盒盖。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石板!
石板表面,用极其精细的线条,蚀刻着一幅前所未见的、如同星图般复杂的机械构造图!
线条流畅得如同活物,结构精妙得远超时代!
陈怀安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
这绝不是英国佬或者法国佬现有的东西!
这构造…这能量传递方式…隐约指向一种…将蒸汽狂暴压缩后瞬间释放的、毁灭性的推进核心?!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就是“利维坦”的心脏?
英法在太平洋深处,到底藏了什么怪物?
“塔希提…”陈怀安的声音如同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棋逢对手的亢奋。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鲨鱼!“传令!舰队转向!目标——赤道!全速前进!”
“提督?”副官一惊,“赤道?我们…”
“告诉林海!”陈怀安打断他,指着海图上那片遥远的、点缀着珊瑚岛屿的蔚蓝海域。
“带着这块‘石板’,还有‘蛟龙壹号’,给老子潜入塔希提!
老子不要猜测!老子要亲眼看看,英法在老子后院里…养的到底是什么‘利维坦’!”
他抓起笔,在一张空白电报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力透纸背:“急奏陛下:太平洋惊现‘利维坦’之影,其心若此(。臣怀安,
请旨南狩,断其爪牙,以绝后患!”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李弘负手而立,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刚刚被深红龙旗覆盖的鄂木斯克,也未在那片代表冬宫废墟的、被朱砂狠狠打上叉的区域停留,而是越过了浩瀚的太平洋,死死钉在那片星罗棋布的珊瑚岛屿——法属波利尼西亚上。
狗剩垂手侍立,额头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
他面前御案上,如同祭品般摊开着三份来自不同方向、却都带着血与火气息的急报:
第一份,来自雅库茨克,赵黑塔的亲笔奏捷:鄂木斯克龙旗己升!全城初定!沙俄官吏半降半囚!
粮秣尽收民心可用!然…沙俄残部西遁乌拉尔山,普鲁士边境异动频频!
臣请旨,是固守鄂木斯克?还是…挥师西进?
第二份,来自粘杆处圣彼得堡站:冬宫大火!沙皇书房被炸!亚历山大二世…尸骨无存!近卫军死伤惨重!
全城大乱!各方势力如同秃鹫争食!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失踪!疑为“寒鸦”!
第三份,来自“震海号”,陈怀安的血书密奏:太平洋惊现“利维坦”之影!
其心若此!塔希提疑为巢穴!臣请旨南狩!断其爪牙!若待其长成…恐噬主!
李弘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三份奏报。
鄂木斯克的龙旗,冬宫废墟的余烬,太平洋深处的“利维坦”…帝国的铁蹄踏碎了沙俄的脊梁。
却引出了大洋彼岸更凶险的恶兽。他脸上无悲无喜,唯有掌控万里山河的深沉。
“狗剩。”
“奴才在!”狗剩噗通跪倒。
“拟旨。”李弘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煌煌天威,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
“第一旨,明发天下,传檄西海:鄂木斯克既定,乌拉尔山以东,皆为王土!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背信弃义,天怒人怨,己遭天谴,毙于冬宫大火!
罗曼诺夫王朝,气数己尽!凡沙俄军民,弃暗投明者,免罪有功!负隅顽抗者…诛九族!”
“第二旨,六百里加急,飞递鄂木斯克赵黑塔!”
李弘的指尖重重戳在乌拉尔山脉那道蜿蜒的蓝线上。
“西进?不!给朕钉死在鄂木斯克!朕要它…成为插进欧陆腹心的钉子!
传朕旨意:擢赵黑塔为征西大将军!总督乌拉尔山以东军政!
开府建牙!许其…临机专断,便宜行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图上普鲁士那铁灰色的疆域,声音陡然转寒:“告诉赵黑塔!
普鲁士那只老狐狸敢伸爪子…就给朕剁了它!剁得狠一点!让整个欧陆都看清楚…朕的刀,有多快!”
“第三旨…”李弘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份附有诡异石板拓纹的陈怀安密奏上,眼中寒芒如冰河乍裂,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决绝。
“八百里加急!飞递太平洋‘震海号’陈怀安!”
“准其所请!南狩…塔希提!朕授其全权!凡大洋之上,阻朕龙旗者,无论国别,无论舰船,皆可击之!
朕要那‘利维坦’…永沉太平洋底!”
“再拟一道密旨!”李弘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九幽寒冰,字字千钧,“着工部、军械局、天津机器局、马尾船政…所有精于格物之臣工,集于西山秘苑!”
他的指尖,狠狠点在奏报中那块神秘石板的拓纹上!
“给朕…参透此物!复刻此心!朕倒要看看,这‘利维坦’的心…能不能跳在朕的‘龙鲸’腹中!”
“奴才…遵旨!”狗剩以头抢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