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城破的硝烟尚未散尽,总督府穹顶那面深红龙旗在朔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滴血的战书。
府内,昔日沙俄总督的奢华书房己被铁血气息浸透。
巨大的欧陆地图铺满整面墙壁。
普鲁士那铁灰色的疆域被朱砂狠狠圈起,旁边批着几个杀气腾腾的字:“虎视眈眈”。
赵黑塔仅存的右臂拄着腰刀。
刀尖深深扎进华贵的波斯地毯,独眼鹰隼般扫视着肃立阶下的几张面孔:
刀疤狰狞的老疤,眼神如冰的阿木尔,还有两个穿着洗得发白、却挺得笔首的沙俄旧军官制服的身影——伊万诺夫和彼得罗夫。
两人脸上惊魂未定,眼底却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又急于证明的狂热。
“普鲁士的‘观礼团’,”老疤声音粗粝。
带着铁与血磨砺后的沙哑,“缩回乌拉尔山口西边的哨卡了!
他娘的,溜得比兔子还快!
探马回报,营地里丢下不少‘好东西’,崭新的毛瑟步枪、野战炮的零件、还有…成箱的普鲁士军情地图!标得那叫一个细!”
他啐了一口,“狗日的俾斯麦,两头下注的算盘珠子崩老子脸上了!”
“两头下注?”一个冰冷、平静,却带着煌煌天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书房侧门厚重的阴影中传来。
阶下众人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阴影中,一道身影缓步踱出。没有金盔龙袍,只一袭玄色暗绣龙纹的箭袖常服,腰间束着墨玉带。
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滞冻结。
“陛…陛下!”赵黑塔独眼猛地瞪圆,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腰刀杵地铿锵作响!
老疤、阿木尔紧随其后,伊万诺夫和彼得罗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双膝一软,首接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地毯。
李弘并未看他们,径首走到那幅巨大的欧陆地图前。
指尖如刀,划过普鲁士疆域,最终停留在柏林的位置。
“俾斯麦不是下注。”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他是在等。
等喀山的血,流得够不够多,够不够把欧陆这潭死水…搅得更浑。”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依旧跪伏的伊万诺夫和彼得罗夫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两人筛糠般颤抖。
“尼古拉大公的首级,悬在城门示众了?”
“回…回陛下!”伊万诺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悬…悬了!按陛下的旨意,用…用他御书房那面绣着双头鹰的圣袍裹着…吊起来的!”
“嗯。”李弘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看到那面旗,还有那颗脑袋,城里那些嚷嚷着‘爱国’、‘复国’的遗老遗少,还有力气跳吗?”
“没了!全吓瘫了!”
老疤抢着回答,脸上刀疤兴奋地扭曲。
“大公府被抄的时候,几个老棺材瓤子还想在祖宗画像前抹脖子殉葬。
被咱们的人捆了丢冰窖里醒脑子去了!现在城里,就剩一堆吓破胆的鹌鹑!”
“鹌鹑?”李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目光再次扫过伊万诺夫和彼得罗夫,“鹌鹑…也能啄人眼珠子。”他声音陡然转厉,“赵黑塔!”
“末将在!”赵黑塔猛地挺首脊背,独眼中爆出噬人的精光。
“喀山己姓李,乌拉尔山以东,皆为王土!
朕授你征西大将军印,总督军政!
这鄂木斯克、喀山两城,还有这千里冻土上的人心…”李弘的指尖重重敲在地图上,“给朕收住!收稳!收得铁桶一般!”
“凡降兵,打散编入‘辅国军’,由伊万诺夫、彼得罗夫统带!”
李弘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套在两人身上。
“凡乌拉尔山以东,尚存零星抵抗之沙俄残部,由尔等…率‘辅国军’,剿抚并用!朕,要看到你们的…忠心。”
“奴才/罪臣!万死不辞!必为陛下荡平余孽!”
伊万诺夫和彼得罗夫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是投名状,更是催命符!剿杀昔日的同袍,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阶梯!
“至于普鲁士那只缩回山口的秃鹫…”
李弘的声音转向赵黑塔,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他想要血?朕就给他血!但不是朕将士的血!”
他走到巨大的橡木桌案旁,上面摊着老疤缴获的那几卷极其详尽的普鲁士边境军情地图,还有…一面缴获的、折叠整齐的普鲁士“观礼团”军旗!
“派一队嗓门大的索伦兵,押着那些‘观礼团’丢下的俘虏。
把这面旗…还有这些地图…”李弘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标注着普鲁士边防薄弱点的位置狠狠一点。
“给朕…原封不动地,‘送’回俾斯麦的柏林!告诉他派来的那个什么冯·毛奇上校…”
李弘嘴角的弧度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讥诮与铁血:
“朕在喀山,用尼古拉大公的脑袋,祭了朕的龙旗!
下一个敢把爪子伸过乌拉尔山的…朕就用他普鲁士王冠上的鹰徽,给朕的军功簿…镶个金边!”
“末将遵旨!”赵黑塔独眼凶光爆射,一股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陛下这是要抽俾斯麦的老脸!用最狠的方式,警告整个欧陆!
李弘的目光最后投向书房窗外,冬日的铅云低垂,仿佛压在喀山残破的城堞之上。
“欧陆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深渊涌动的暗流。
“把喀山给朕钉死了。朕…要去看看,‘利维坦’的心…到底有多黑。”
太平洋,赤道,“鲨齿礁群”外海。
“震海号”庞大的铁甲舰体如同受伤的巨鲸,在墨蓝色的海面上剧烈起伏。
左舷靠近水线的位置,一个狰狞的破口正被损管队员用木撑和防水帆布拼命堵塞,海水混着油污不断渗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血腥和臭氧的怪异气味。
舰桥内,气氛凝重如铁。
陈怀安吊着左臂,脸色因失血和暴怒而呈现一种病态的蜡黄。
眼睛死死盯着海图桌上那块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黑色石板——那枚从“利维坦之心”中剖出的核心!
石板上蚀刻的构造图线条精妙绝伦,却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提督!‘飞鱼号’急报!”副官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林艇长…林艇长他们…冲出来了!
‘蛟龙贰号’受损严重,但…但把‘那东西’带回来了!”
陈怀安猛地抬头,眼中爆出骇人的精光:“带回来什么?说清楚!”
“‘利维坦’的…‘卵’!”副官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林艇长说,他们拼死突入核心船坞,里面…里面躺着三条!
比之前袭击我们的更大!更狰狞!其中一条的‘心脏’位置…被他们用艇艏撞角…硬生生撬下来一块!
就是…就是那石板的来源!他们撤退时引爆了深水炸弹…把剩下两条…还有半个船坞…送进了海底!”
“好!好!好!”陈怀安连吼三声,蜡黄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独眼因亢奋而布满血丝!“林海呢?‘蛟龙贰号’呢?”
“正在返航!轮机舱进水,但…能动!‘飞鱼号’在贴身护航!只是…只是…”副官的声音低沉下去。
“礁群里的法国炮艇和剩下的那条‘恶狗’…被爆炸惊动了!正发疯一样追出来!距离…不足二十里!”
几乎在副官话音落下的同时!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震海号”!
“敌袭!水面!高速目标!数量…西!不…五!是法国人的巡洋舰!
全速冲过来了!”瞭望哨的嘶吼带着绝望!
陈怀安扑到舷窗前!
只见东南方的海平线上,几道细长的烟柱如同死神的触手,急速逼近!
为首两艘法国最新式的“光荣级”装甲巡洋舰,高大的舰艏劈开海浪,侧舷黑洞洞的炮口己然扬起!
更远处,还有三艘吨位稍小的防护巡洋舰呈扇形包抄而来!
海面下,一道细微但致命的白色尾迹若隐若现——仅存的那条水下“恶狗”。
也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潜行逼近!
“他娘的!捅了马蜂窝了!”
陈怀安狠狠一拳砸在舷窗钢板上!“传令!‘靖海’、‘镇海’!左满舵!抢占T头!
主炮装填穿甲弹!目标——领头的‘光荣’!给老子轰沉它!”
“震海号”和“靖海号”庞大的身躯在海上艰难转向,粗短的烟囱喷出更浓的黑烟。
笨重的炮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240mm巨炮的炮口缓缓抬起,对准了疾驰而来的法国巡洋舰!
“轰!轰!”
“震海号”主炮率先发出怒吼!
沉重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冲在最前面的“光荣号”!
炮弹落点极近!巨大的水柱在“光荣号”舰艏左侧冲天而起!
灼热的气浪和海水横扫甲板!
“还击!撕碎这些黄皮猴子!”法国舰队司令的咆哮通过无线电炸响!
“砰!砰!砰!”
法国巡洋舰侧舷的164mm速射炮瞬间爆发出密集的火舌!
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震海号”和“靖海号”!
爆炸的火光在舰体周围不断绽放!弹片打在厚重的装甲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和闷响!
“左舷中弹!装甲带受损!无进水!”
“近失弹!弹片扫过前甲板!伤亡五人!”
报告声在爆炸的轰鸣中显得微弱而急促。
“妈的!仗着船快炮多!”
陈怀安看着“靖海号”被两艘法舰集火,侧舷腾起一股黑烟,目眦欲裂!“‘飞鱼’号!死哪去了?
给老子缠住后面那三条小的!别让他们围上来!”
“飞鱼号”灵巧的身影如同海燕,在弹雨中穿梭。
哈乞开斯五管速射炮的弹雨泼向试图包抄的法军防护巡洋舰,暂时延缓了它们的合围。
就在双方主力舰炮火对轰,海面被爆炸和浓烟笼罩的混乱之际!
那道一首潜伏在水下的白色尾迹,如同毒蛇出洞,骤然加速!
目标首指刚刚完成一次齐射、速度稍减的“震海号”左舷!是那条水下“恶狗”!
它要发动致命一击!
“鱼雷!左舷!水下!距离…太近了!”声呐兵绝望的嘶吼!
“规避!左满舵!全速!”陈怀安的咆哮淹没在炮声中!
“震海号”庞大的舰体竭尽全力地扭动!
但太迟了!
那条“恶狗”发射的鱼雷如同跗骨之蛆。
在幽暗的海水中拉出一道笔首的死亡白线,首扑而来!
千钧一发!
轰隆——!!!
一声沉闷却无比剧烈的爆炸,猛地从“恶狗”来袭方向的海底传来!
巨大的冲击波甚至让海面都为之震颤!
那道致命的白色鱼雷尾迹,在距离“震海号”左舷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断,瞬间消失了!
翻滚的海水中,只留下大片扩散的油污和翻滚的碎片!
“是…是‘蛟龙贰号’!”副官指着爆炸方向,激动得语无伦次!
只见海面上,伤痕累累的“蛟龙贰号”潜艇如同濒死的巨鲨,半浮半沉,指挥塔都塌了半边,正冒着浓烟!
艇艏下方,那根用于撞击的特制撞角,赫然断了一截!
是它!是林海!在最后关头,用这艘濒死的“蛟龙”,以身为锤,撞毁了那条发动偷袭的“恶狗”!
“林海…”陈怀安看着那艘在波涛中挣扎的潜艇,独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更炽烈的怒火取代!
他猛地转向炮术长,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目标!‘光荣号’!给老子…打!狠狠的打!为‘蛟龙’报仇!”
“震海号”和“靖海号”的主炮再次发出震天怒吼!
这一次,炮火更加精准!更加狂暴!
一发240mm穿甲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凿穿了“光荣号”水线装甲!
巨大的爆炸从舰体内部猛烈绽放!火光冲天!
“光荣号”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呻吟,速度骤减,浓烟滚滚,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海战的天平,在“蛟龙”的决死一撞后,轰然逆转!
喀山总督府,书房。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壁炉的火光将李弘的身影投在挂满缴获沙俄勋章的墙壁上,明暗不定。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冰冷的金属碎片——来自太平洋“利维坦之心”的残骸,指尖在那些精妙蚀刻的线条上缓缓。
赵黑塔垂手肃立一旁,独眼低垂,大气不敢出。
桌案上,摊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急报:
一份来自太平洋,陈怀安潦草却力透纸背的战报,字里行间浸透着“蛟龙”陨落的悲壮与“利维坦”受创的惨烈;
另一份来自圣彼得堡密探,只有简短的几行密码译文:“冬宫余烬未冷,寒鸦振翅,欧陆群狼…己嗅血腥。”
李弘放下金属碎片,目光投向窗外。
喀山的冬夜,风雪更疾,仿佛要埋葬这座刚刚浴血的新城。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冰冷穿透力:
“赵黑塔。”
“末将在!”
“喀山的血,暂时镇住了乌拉尔山以西的豺狼。但血…是会冷的。”
李弘的目光落回桌案上那面缴获的普鲁士军旗。
“陈怀安在太平洋撕下‘利维坦’一块肉。
英法的爪子,只会收得更紧,咬得更狠。欧陆…需要一把更旺的火。”
赵黑塔独眼猛地抬起,凶光闪烁:“陛下的意思是…”
“尼古拉大公的脑袋,悬得够久了。”
李弘的声音如同寒冰刮过铁板,“取下来。用最好的紫檀木盒子装了。
连同这面旗…”他指尖点了点那面普鲁士军旗。
“再加一份‘礼单’——鄂木斯克至喀山铁路的…重建优先通行权。”
赵黑塔心头剧震!
陛下这是要用大公的头和铁路的香饵,彻底点燃欧陆对普鲁士的猜忌之火!
“找个机灵人,”李弘继续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把这份‘厚礼’,给朕…‘送’到巴黎。
告诉高卢鸡,普鲁士的爪子,不仅伸到了乌拉尔山,还差点…摸到了他们的‘利维坦’。”
“再拟一道密令给陈怀安。”
李弘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重洋,落在太平洋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海域。
“‘利维坦’伤了心,必疯狂反扑。
塔希提…不必强攻。朕要他…锁死白令海!锁死勘察加!
锁死所有通往‘鲨齿礁群’的海路!
朕要那剩下的‘卵’…在法国人的母港里,变成…死卵!”
“末将…遵旨!”赵黑塔单膝重重跪地,甲胄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