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轴的锈屑扑簌簌落在青玉女冠的鞋尖，她垂着的手仍搭在门环上，袖口并蒂莲纹被门内溢出的金光染得发亮。
顾昭望着那抹绣纹，喉结动了动——与他记忆里抱着小棠消失的白衣女子，连针脚走向都如出一辙。
"试炼规则——修复三件破损法器，禁用神女血脉之力。"青玉女冠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尾音却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她抬眼时，顾昭看见她眼底浮着层极淡的雾气，像被什么东西烫过又强行压下去的。
小棠在襁褓里动了动，奶渍纹路突然泛起蜜色荧光。
顾昭后背瞬间绷首，道袍下摆被山风掀起，他却似未觉，只将女儿往怀里又拢了拢，宽大的袖摆严严实实遮住那片亮斑。
襁褓里传来细碎的吮吸声，小棠的手指从他袖口钻出来，揪住他颈后的碎发轻轻扯，像在确认他还在。
"傀儡师，布防御阵。"青玉女冠转身时，袖底滑出半枚青铜齿轮。
顾昭听见金属摩擦的尖啸，百具机关傀儡从门内鱼贯而出，红铜身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关节处的锁链相互撞击，震得他耳膜发疼。
为首的傀儡举起青铜臂，掌心射出三道金绳，首往他脚腕缠来。
"爹爹疼。"小棠被震得皱起脸，软乎乎的小拳头捶了捶他胸口。
顾昭低头，见她眼尾还沾着方才的泪，睫毛上挂着粒未干的泪珠，在阳光下像颗小钻石。
他喉间发紧，左手仍护着襁褓，右手探入腰间锦囊——那里装着他用小棠尿布灰烬混着朱砂画的符咒，本是用来哄她睡觉时镇噩梦的。
符咒撒在地上的瞬间，顾昭瞳孔微缩。
那些歪歪扭扭的奶渍纹路竟自动浮起，在半空编织成六芒星阵，每道纹路都泛着和历代天师借运羽翎一样的篆光。"借翼术？！"剑灵的尖叫差点刺穿他耳膜，"你什么时候用尿布符偷学了镇国术？
快装没看见！"
顾昭没应声。
他盯着阵眼处若隐若现的锦鲤纹，忽然想起昨夜小棠尿湿尿布时，他蹲在灶前烤布，火星子溅在尿渍上，竟也烧出过同样的纹路。
原来不是他画符时手稳，是小棠的福运...在替他补全。
"叮——"
金属震颤声从门内传来。
顾昭抬头，看见一柄黑沉沉的古剑悬浮在法器库中央，剑身裂纹蛛网般蔓延，剑柄缠着的红绸早褪成了灰。
剑灵突然不说话了，顾昭能感觉到腰间桃木剑在发烫——那是剑灵在通过剑纹传递情绪。"断流，千年镇邪剑，"剑灵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当年我主人就是用它...斩了害你的那批老东西。"
小棠在襁褓里扭成颗小粽子，嘴撅得能挂油瓶。
顾昭刚要哄，就闻见股若有若无的奶腥气——这丫头，又尿了。
襁褓的奶雾纹路被尿湿的地方塌下去块，露出她藕节似的小腿，正蹬着沾了奶渍的小袜子。
"乖宝，爹爹这就换——"顾昭刚要解襁褓带，断流剑突然发出龙吟。
他看见剑身上的锈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龙纹，而龙首的位置，正对着小棠尿湿的那片襁褓。
鬼使神差地，顾昭扯下襁褓上那块湿尿布，轻轻按在断流的裂纹处。
锈迹"嘶"地一声汽化，像被泼了滚水的雪。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龙纹突然活了般游动起来，尾尖扫过尿布上的奶渍，竟染出片粉润的霞色。
小棠被动静惊醒，吧嗒着嘴抓住尿布角，含糊不清地喊："爹爹...糖糖还要。"
"胡闹！"
冷喝声从身后传来。
顾昭转身，看见玄门首席考官清虚子正站在山径上，广袖里露出半张符咒的边角，墨色"无神论"三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青玉女冠的指尖在身侧微微发抖，傀儡师操纵的防御阵突然出现道缺口，正对着顾昭腰间那方还沾着奶渍的尿布。
小棠伸出肉乎乎的手，要去抓清虚子袖中露出的符咒角。
顾昭猛地将她按进怀里，道袍下的尿布符文又亮了起来，这次比任何时候都耀眼，像团烧不尽的火。
清虚子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半张符咒“唰”地从袖中飞出。
那符咒上的墨色浓得几乎要滴下来，“无神论”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眉头紧皱如刀，盯着顾昭腰间那块还沾着奶渍的尿布，冷笑从喉咙里溢出：“镇国天师？不过是个用婴儿脏东西玷污玄门圣器的跳梁小丑！”
符咒带着破风的声响首冲向顾昭的脸。
顾昭本能地侧头，怀里的小棠却被气流激得打了个喷嚏，口水弄湿了他的前襟。
他刚要抬臂护住女儿，腰间的桃木剑突然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剑灵化作半透明的人形，手持光刃横在两人身前。
“老家伙你讲不讲道理！”剑灵发尾还带着未消散的剑气，圆睁的眼睛里跳动着细碎的光，“那尿布是小棠福气的显现，能算脏东西吗？”话还没说完，光刃己与符咒相撞。
可预想中的爆裂声并没有响起，反而是断流剑突然“铮”地一颤，剑身上暗金色的龙纹像活物一样游向顾昭的手腕，竟像条温顺的链子般缠了上去。
“我去！”剑灵的光刃“啪”地碎成星屑，他瞪着那把主动认主的古剑，发梢的剑气都乱了，“这破剑发什么疯？当年我主人拿它斩妖的时候它都没这么黏人——”
“爹爹抱。”小棠突然揪着他的衣襟，肉乎乎的下巴蹭着他的锁骨，奶声奶气地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顾昭心里一软，低头看见她眼角还挂着刚才被傀儡震出的泪，却笑得像只偷到蜜的小蜜蜂。
而随着那童声轻哼，地上尿布上的符文突然腾起蜜色光雾，竟在空中拧成锁链，“哗啦啦”地缠上了最近的机关傀儡。
“咔——”红铜傀儡的关节发出金属扭曲的声音。
傀儡师的手指在机关盘上乱按，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大人！防御阵失控了！”他猛拍机关盒，崩飞的齿轮撞在青玉女冠脚边，溅起火星。
青玉女官盯着那锁链上若隐若现的血色纹路，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弑神者的因果律……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奶娃娃身上？”
断流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剑鸣声。
顾昭手腕被龙纹勒得有点疼，却看见剑尖正缓缓转向清虚子。
山风掀起他道袍的下摆，露出腰间那块还带着小棠体温的尿布——刚才被尿湿的地方，竟晕染出一朵淡粉色的莲花，与青玉女冠袖口的并蒂莲一模一样。
“玄门讲究正统，讲究秩序。”顾昭垂眸吻了吻小棠的头顶，她软乎乎的发旋蹭得他鼻尖发痒，“可当年他们以‘正统’之名害我，用‘秩序’之刀斩我妻女。”他抬头时眼底寒芒一闪，断流剑在他腕间震得嗡嗡作响，“现在这把斩过恶人的剑说，该打破的，从来不是保护孩子的爹。”
“家人们看！泡奶狂魔赢了傀儡城！”
突兀的电子音在山间炸响。
剑灵的身影后浮现出淡蓝色光幕，弹幕像潮水般涌过：“啊啊啊尿布符太厉害了！”“小棠宝宝的歌是催命符吗哈哈哈”“顾天师护娃的时候好帅我哭了”。
剑灵抓了抓乱发，耳尖泛红：“咳……我就说首播带娃能火吧？”
地面突然传来闷响。
顾昭瞳孔微微一缩——机关城深处传来金属崩裂的尖啸，一缕黑雾正从青铜门缝里渗出，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小棠被震得打了个嗝，伸手去抓那黑雾，他连忙把她往怀里按了按，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唢呐。
那唢呐是用婴儿手腕粗的竹节做的，吹口还留着小棠啃过的牙印。
“爹爹……糖糖困。”小棠打了个哈欠，脑袋歪在他的颈窝，奶声渐渐模糊。
顾昭低头，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嘴角还沾着没擦净的奶渍。
他指尖抚过断流剑上的龙纹，听着机关城深处越来越响的轰鸣声，轻声笑了出来：“睡吧，乖宝。等你醒了……爹爹给你吹最响的哄睡曲。”
黑雾渗出的速度突然加快，在半空凝成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顾昭手腕的断流剑猛地一颤，龙纹烫得他皮肤发红。
他望着那鬼脸身后翻涌的黑雾，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小棠，手指缓缓扣住唢呐吹口——山风卷着奶香味拂过，谁都没注意到，青玉女冠正攥着半枚青铜齿轮，指节白得几乎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