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西十九年,小寒,京师大雪。
十西日后便是雍亲王胤禛与乌拉那拉氏嫡女柔则成婚的日子,雍亲王府与乌拉那拉府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胤禛手捧着康熙命人送来的赐婚圣旨,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本王与宛宛两情相悦,如今总算是要修成正果了。”
“王爷与柔则格格郎才女貌,本就是佳偶天成,如今又得了万岁爷的赐婚圣旨,更是名正言顺,奴才恭喜王爷。”苏培盛讨巧地说道。
“这样的好消息,本王应该尽早告诉宛宛。”
说着,胤禛站起身。
“苏培盛,你即刻备马,本王要亲自去乌拉那拉府,把这道赐婚的圣旨给宛宛瞧一瞧,好让她安心。”
“是,奴才领命。”
——
东街,乌拉那拉府。
胤禛在觉罗氏派来的婢女的引领下,穿过曲折的连廊,前往柔则居住的芙蓉苑。
途经后花园,胤禛被一旁的白雪红梅吸引,想起柔则最爱梅花,便停住脚步,命随行的婢女在此等候,他则独自走入梅林,欲折一枝梅花送给心上人。
越往里走,红梅开得越好,胤禛在不知不觉中就己经走到梅林深处。
馥郁的梅香中,隐约夹杂着一股清甜,像是开的正好的梨花。
这时节,竟也有梨花盛开吗?
胤禛有些好奇,他拨开旁逸斜出的花枝,顺着这股甜香,往更深处去。
梅林尽头,是一座六角亭。
隔着重重叠叠的花枝,胤禛影影绰绰地瞧见亭中有一抹白色的倩影。
莫道京师春色晚,红梅千树雪为衣。
胤禛本以为,这是只存在于诗中的美景,不想竟在此处得见。
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楚了亭中人的样貌。
眉峰似远山衔翠,眼波似近水含烟,唇色娇艳,仿若将胭脂嚼碎,流出天然一段风情。
这样好的容貌,原该用艳来形容,可她偏偏在眉梢眼角挂了愁,生生将那一点风情,凝成了霜雪一般的清冷。
胤禛本以为太液池边一舞惊鸿的柔则己经是梅妃在世,不想眼前人才真正称得上是惊鸿照影。
“岁寒大雪,禽鸟俱绝,不想竟偶遇佳人踏雪寻梅,真是有幸。”
他骤然出声,将亭中人吓了一跳。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眸一笑,清冷几千春。
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回眸,就让胤禛仿佛置身梅雨时节的江南,心底弥漫着湿漉漉的爱怜。
“能与我在这样的大雪天偶遇,想来尊驾应该极爱梅花?”
“梅花孤洁,遗世独立,我同小姐一样,欣赏梅花凌霜傲雪的风骨。”
胤禛本想借着梅花和她亲近,却不料话音落地,她却变了脸色。
“凌霜傲雪?我倒觉得这庭院深深里的梅花开的谄媚极了,没有半点风骨,而且,我平生最厌梅花,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要一把火将这些梅花烧个干净。”
她明明是在说梅花,胤禛却觉得,他是在拿梅花喻人。
这样天仙一般的人,即便是将厌恶与讥诮挂在脸上,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小姐所言甚是,开在高门大院里的梅花,的确少了几分风骨,不知小姐可否告知芳名,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开在大雪山上的梅花。”
“我叫宜修,是乌拉那拉氏的格格。”
闻言,胤禛愣了愣,待回过神来,只觉得心下五味杂陈。
她竟然是宛宛的妹妹,是他即将名正言顺的小姨。
这一刻,他甚至对柔则产生了不满。
不满她从不说她的妹妹是如此天姿国色,让他错过了他心中的穆尔登格(满语天命之女)。
不满她先一步得了雍亲王妃的位子,让宜修即使嫁进雍亲王府,也只能做一个侧福晋。
不满她偏偏是宜修的亲姐姐,让他此时进退两难,甚至不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宜修。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宜修有些狐疑地问道:“尊驾是对我的名字有什么不满吗?”
闻言,胤禛迅速回神,压下心中翻滚的万千思绪,道:“京师人人皆知,乌拉那拉氏的格格贤名在外,我早有耳闻,心向往之。”
“贤名在外?”宜修略带几分嘲讽地哼笑一声,“怕是艳名在外才对,我那好长姐,不满只嫁一个二品武官的儿子,一心想要攀龙附凤,不惜带累乌拉那拉氏所有女眷的名声,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妃位吉服,在太液池边跳惊鸿舞,明眼人都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偏偏那个雍亲王看不穿,还真以为她是长生天赐给他的天定姻缘,不顾她己经有婚约在身,巴巴地去求万岁爷赐婚,明明是天潢贵胄,却被一个女人的雕虫小技蒙了眼睛,思之令人发笑。”
宜修每说一句,胤禛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竟不知,原来他沦落成了满京城的权贵眼中的笑柄。
乌拉那拉柔则和将军之子有婚约这件事,他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只是当时太液池边的一舞惊鸿实在太过惊艳,他根本没心思权衡利弊,只想将她娶回府,日日相对。
乌拉那拉柔则攀龙附凤的心思,他不知道吗?他当然也知道,只是她那艳丽无双的美貌,足以掩饰住她那蓬勃的野心和漏洞百出的算计。
美貌的确是乌拉那拉柔则最锋利的刀,原本她能靠着这把刀所向披靡,可是现在宜修出现了。
论美貌,宜修可以称得上艳冠天下;论气度,宜修如同牡丹一般,便是无情也能动人;论家世,二人同样都出自乌拉那拉氏,虽然嫡庶有别,但其实有福之人是不分嫡庶的,比如胤禛现在就在以庶出的身份,去争那个位子。
胤禛看着宜修那张轻易就能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心中暗暗做了决断。
“格格说的很是,如此拙劣的算计,能瞒得过雍亲王一时,却瞒不过他一世,格格只等着看他看穿了乌拉那拉柔则的算计之后,会如何拨乱反正。”
“但愿如此。”宜修轻叹一声,“雍亲王天纵英才,在众皇子中素有沉稳的美名,我原是极为仰慕他的,只是经过我长姐这件事,我却生出了几分所慕非人的伤感。”
听着天仙一般的美人诉说着对他的仰慕,即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胤禛,眉梢眼角也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喜色。
“格格放心,雍亲王绝不会叫你所慕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