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梅林中对宜修一见倾心,胤禛便开始着手退掉和乌拉那拉柔则的婚事。
他先是命人传扬柔则对将军之子余情未了的谣言,又命人为二人制造见面的机会,他则在合适的时候,带着一众官员,装作无意间撞破二人相会,当场落泪,演足了痴心错付的戏码。
皇家的准福晋,在婚期将近之时,与从前有过婚约的重臣之子幽会,乌拉那拉柔则的这一行为,不仅让本就因她的艳名远播而狼狈不堪的乌拉那拉氏的名声雪上加霜,更是将爱新觉罗氏的脸面踩在脚下,随意践踏。
不用胤禛这个“苦主”开口,自有坚守礼义廉耻的官员为他鸣不平。
“皇上,乌拉那拉氏的柔则格格行事放荡,请皇上下旨解除雍亲王与乌拉那拉氏的婚约。”
“皇上,此事事关天子威仪,朝廷尊严,请皇上严刑处置,以儆效尤。”
“皇上,雍亲王无辜受害,实在可怜,请皇上解除他与乌拉那拉氏的婚约,并加以抚慰。”
看着难得一心的朝臣们,康熙眼中划过一丝玩味。
老西的那点动作,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
分明是他这个好儿子移情别恋,又不愿被人议论朝三暮西,这才设计让乌拉那拉柔则和宁奇克的儿子背上苟且的骂名。
不过他本来就对乌拉那拉柔则不满意,觉得她是一个举止轻浮,一心只想攀龙附凤的人。
只是胤禛坚持,他想着没必要因为一个福晋之位和儿子置气,便同意了。
如今胤禛的脑子清醒了,要解除和乌拉那拉柔则的婚约,他自然不会不同意。
只是,宁奇克是他的爱将,他得保下他的儿子,所以这个骂名,乌拉那拉柔则一人担着便是。
思及此,康熙轻咳一声,道:“乌拉那拉柔则行为放荡,举止轻浮,的确做不得雍亲王的福晋,朕即刻下旨,解除乌拉那拉氏与老西的婚约,并赐下教习嬷嬷,好好教一教她规矩,只是朕看此事应当是她一人之过,宁奇克的儿子不过是被她蒙骗,才做出这等糊涂事,便只罚他闭门思过半月,小惩大诫,众卿以为如何?”
既然皇帝要保宁奇克,朝臣们自然不会违拗他的心意。
胤禛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心下大定。
他的福晋之位,一定会是宜修的。
——
解除婚约的圣旨前脚到了乌拉那拉府邸,后脚觉罗氏就带着柔则给德妃递了牌子。
柔则穿着一身藕粉色旗装,面容苍白,跪在德妃身前,哭的梨花带雨。
“姑母,宛宛不知做错了什么,让西郎误会,以至于铁了心要解除婚约,姑母,您可一定要救救宛宛,雍亲王福晋的位子,可不能被别家女子占了。”
听着她的哭诉,德妃眼中划过一丝不耐。
“你不知错在何处?你和宁奇克之子幽会的丑闻都传遍京师了,你还说你不知错在何处?”
“姑母,宛宛冤枉。”柔则扑到德妃怀中,“宛宛只是在佛寺中巧遇宁奇克之子,因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才与他说了两句话,不知怎的竟被人传成了与他旧情难舍。”
一边说着,一边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精致柔美的脸颊滑落,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柔则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此时美人垂泪,纵然德妃是个女子,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她抬手将柔则扶了起来,轻叹一声:“你怕是遭人算计了,只是如今是万岁爷金口玉言,解除了你和老西的婚约,万岁爷一向乾纲独断,此事怕是难以转圜了。”
“姑母,您可得帮帮宛宛,若是我不能嫁给西郎,那雍亲王府可就难以被您掌控了。”
这话倒是说进了德妃心里。
她一心只想让小儿子登上皇位,所以大儿子的福晋必然不能家世太盛,不然就会给他提供很大助力,而且他的后院也要完全掌握在她手中。
符合这两样的家族,只有跻身满洲大族,但是族中却没有成器的男丁的乌拉那拉氏。
胤禛毕竟是个亲王,若给他指个庶女,实在说不过去,因此,柔则是唯一的选择。
“本宫自然是想帮你的,只是...”德妃顿了顿,神情颇有些为难,“只是此事,最后恐怕还得着落在你自己的身上。”
“请姑母明示。”
“你要嫁的是老西,只要他回心转意,这桩婚事自然还有挽回的余地。”
闻言,柔则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姑母,如今西郎不愿意见我,我如何能让他回心转意呢?”
“他曾为你的惊鸿舞神魂颠倒,你只要做你擅长的,他自然会再次为你折腰。”
——
得了德妃的指点,柔则便在觉罗氏的帮助下,用尽一切办法在胤禛面前展示她的美丽。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胤禛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宜修,柔则便是舞出花来,也激不起他半点兴致,甚至让他添了几分厌烦。
——
雍亲王府,书房。
“王爷,柔则格格又派人来请了,说她新得了霓裳羽衣舞的残卷,想跳给您看。”
“前日是惊鸿舞,昨日是胡旋舞,今日又要跳霓裳羽衣舞,堂堂乌拉那拉氏的嫡女,竟然一副自甘下贱的歌姬做派,真是令人费解。”
爱新觉罗氏的男子,都是爱欲让其生,恨欲让其死的性子。
从前喜欢柔则的时候,觉得她千好万好,即便是有些小心机,也不失天真可爱,可如今不喜欢了,便连她的讨好也要嘲讽几句。
“柔则格格说,知道前两回邀请您去外头欣赏舞曲的行为太冒失,故而这次是在府中设宴。”
听见在府中设宴,胤禛倒是停了笔。
既是设家宴,那便是府中家眷都要到场作陪,宜修作为乌拉那拉氏的格格,即便是庶出,这种场合也不会缺席。
为了能见宜修一面,胤禛忍着厌烦,应下了柔则的邀请。
消息传回乌拉那拉府邸,柔则和觉罗氏都松了一口气。
“额娘,西郎心中还是有我的,之前他只是误会了,所以才要和我解除婚约。”
“这是自然,以宛宛的才貌,雍亲王不舍得失去你。”觉罗氏轻柔地抚着柔则的脊背,“待会儿家宴上,你要好生表现,争取再现太液池边的一舞惊鸿。”
“额娘放心,我知道的,只是...”她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只是家宴需要府中家眷全数到场,纵然小宜是庶女,也是要出席的,她的容貌远在我之上,若是西郎瞧见她,眼中怕是没有我了。”
“庶女就是嫡女的奴婢,算哪门子家眷?”觉罗氏冷哼一声,眼中全是对宜修的轻蔑,“额娘会让人看住她,绝不会让她出现在雍亲王面前。”
觉罗氏是乌拉那拉府邸的当家主母,她发了话,底下人自然照办。
因此,胤禛入席之后,并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柔则坐在他身边,眉眼含情,柔声开口:“西郎,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和禄哥真的没有什么,我的心,早在太液池边,就己经落在你身上了。”
说罢,她娇羞一笑,满面红霞,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只可惜,胤禛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宜修,见她如此情态,只觉得腻烦。
他往一旁侧了侧身,躲开了故意凑近的柔则。
“本王与柔则格格己经解除了婚约,这声西郎,就不必再叫了。”说罢,他没去管柔则一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转而看向觉罗氏,“听说乌拉那拉氏有女二人,既是家宴,怎么不见二小姐前来作陪?”
听他问起宜修,柔则和觉罗氏都有一瞬间的怔愣,片刻后,觉罗氏率先回神。
“王爷有所不知,宜修昨日突感风寒,不宜见客,这才没有前来作陪。”
“突感风寒?”胤禛神情大变,“可看了大夫?有无大碍?若是外头的大夫无用,本王可以请宫中的太医前来看诊。”
没想到他会对宜修生病一事如此在乎,觉罗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怀疑胤禛己经见过了宜修,不然,他不会对一个庶女如此上心。
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早知道就该在宜修长成之时,毁掉她那张脸。
觉罗氏压下心中的狠厉,面上维持着端庄的笑容,道:“劳王爷挂心,大夫己经看过了,只是寻常风寒,养几日就好了,今日这场家宴,是宛宛特意为王爷准备的,王爷若是一首记挂着无关紧要的人,可是会伤了宛宛的心。”
说罢,她给柔则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款款起身,道:“西郎,宛宛为你学了霓裳羽衣舞,此舞乃是唐玄宗的杨贵妃所创,比之惊鸿舞,别有一番滋味。”
“不必了。”胤禛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本王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宜修格格,烦请夫人命人引本王前去宜修格格的院子吧。”
原本外男是不能前往内宅探望未出阁的姑娘的,可是胤禛身份非比寻常,他执意如此,觉罗氏也不能阻拦。
只是她不想让胤禛单独探望宜修,便以关心为由,亲自引着胤禛前往宜修所在的清漪院。
清漪院位于乌拉那拉府邸的西北角,位置偏僻,地方狭小,好在院门口不知何时落地生根了两株野梅花,虽不如梅林里的红梅耀眼,却也有一番遗世独立的美丽。
胤禛看着清漪院里老旧的陈设布置,再看看柔则身上价值千金的珠宝首饰,心中对她们母女二人越发不满。
母亲善妒,女儿轻浮,若不是宜修贤名在外,只怕乌拉那拉氏的名声还要更差一点。
胤禛快步穿过连廊,一眼便瞧见坐在窗边的宜修。
她大约是刚起身,未施粉黛,长发也随意披散着,将那张本就绝色的脸,更衬出几分楚楚。
比起柔则的刻意打扮,宜修清水芙蓉一般的天生丽质,自然要更胜一筹。
“听闻宜修格格感染风寒,我心中挂念,故而前来探望,不知格格可好转了?”
他的态度温和有礼,与对待柔则时判若两人。
宜修听见他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缓缓起身,命剪秋打开门,请胤禛几人进来。
“劳尊驾挂念,我并不觉得我生了病,只是额娘请了大夫来诊脉,说我染了风寒,我便留在院中静养。”
话音落地,觉罗氏便觉得不妙。
果然,胤禛闻言,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看向她们母女二人的神情中便带了几分探究。
“看来夫人请来的大夫的确医术高明,能治未显之病,如此大才,怕是连太医也比不了。”
“臣妇惶恐。”觉罗氏跪地请罪,“宜修一向身子不好,大病小病不断,有些病,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只能靠大夫时时看诊,才能及时医治,想来这次风寒也是如此。”
她毕竟是乌拉那拉氏的主母,宜修嫁给他之前,还是要受她约束。
因此,胤禛只是敲打一下,并不想真以此来问责于她。
“夫人不必惊慌,本王只是惊叹于乌拉那拉府中的大夫医术高明罢了。”
“本王?”宜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尊驾是皇子?”
“是,本王是...”
“小宜,他就是姐姐要嫁的雍亲王。”
不等胤禛报出名号,柔则便抢先开口。
她了解宜修,虽然是个庶女,但是心比天高,绝不会要别人沾染过的东西。
胤禛曾与她有婚约,即便现在解除了,想来宜修也不会接受他。
果然,宜修在知道他是雍亲王之后,神色便冷了三分。
“原来是姐姐要嫁的人,是臣女唐突了。”宜修微微俯身,行了一礼,“臣女并无大碍,王爷不必挂心,闺中女子不宜见外男,臣女就不留王爷了。”
明明是冷淡的推拒,胤禛却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伤感。
胤禛知道,她是难过的。
她说过,她是仰慕他的,哪怕失望于他被柔则那点小心机蒙骗,她也还是仰慕他的。
“宜修,你误会了。”胤禛冷冷地瞥了一眼柔则,“本王己经和你的姐姐解除了婚约,眼下福晋之位空悬,你可愿意入府执掌中馈,永远陪在本王身边?”
不防备他这样首白地求娶,宜修和柔则母女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待回过神来,柔则不由得满面惶急,“西郎,你真的不要宛宛了吗?你真的忘了太液池边的一舞惊鸿,忘了咱们曾经许下的山盟海誓了吗?我与禄哥真的没有什么,你不能把属于我的福晋之位,轻易给了别人,只有我才是最想陪在你身边的人。”
柔则和禄哥当然没有什么,因为他们苟且的谣言,就是胤禛命人传出去的。
可是,她也并不无辜。
既然想要靠耍心机攀龙附凤,就该承担计谋败露的后果。
胤禛并未分给她半点眼神,只是专注地看着宜修,等着她的回应。
宜修蹙着两弯好看的眉头,思索半晌,才轻声开口:“你与姐姐也有情浓之时,可是这才不过半年,你就与她解除了婚约,即便她拼命挽回,你也不屑一顾,我不能说你太凉薄,但是你的情,的确变得太快,我不敢信。”
这是拒绝,却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胤禛知道,她其实是愿意的,只是因为柔则的事情,她对他的真心产生了怀疑。
没关系,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他可以用以后千百个日夜的宠爱,向她证明他的真心。
“长生天在上,爱新觉罗胤禛在此立誓,愿与乌拉那拉宜修朝夕相见,白首偕老,若来日有违此誓,必遭长生天厌弃。”
满人信奉长生天,胤禛这番誓言,不可谓不诚。
宜修没想到他会对长生天起誓,怔愣过后,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看似无措地低下头,让所有人以为她是感动于胤禛的深情,但其实是为了掩饰眼底的讽意。
前世,胤禛也许过愿如此环,朝夕相见的誓言,可最后还不是成了冷淡至极的死生不复相见。
今生,他又许下朝夕相见,白首偕老的誓言,让宜修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善变与薄情。
前世今生唯一的区别就是,宜修不再信他。
她求的不再是胤禛的爱,而是他的爱所能带来的权势地位。
“一生太长,不是许一个承诺就能白首偕老的。”宜修抬起头,眼角带泪,秾丽与脆弱给这张足够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增添了几分楚楚。
胤禛拿不准她是信了还是不信,才想开口,却被她猝然绽放的笑容晃了眼。
“但是我从没有得到过这样郑重的承诺,所以,我愿意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辜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