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府,正堂。
隆科多坐在上首,看着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本官听说,你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
“不敢说是妇科圣手。”老者紧握药箱,姿态谦逊,“只是略懂一点皮毛而己,勉强够用。”
闻言,隆科多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了一旁伺候的小厮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上前,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了老者的药箱上。
“这是二百两纹银,当做定金,你若是真有本事调理好柔则的身子,本官再赏你二百两黄金,还可以将你的孙子送到满清贵族子弟所在的书房上学。”
听了这话,老者骤然抬头,眼中满是欣喜。
“大人放心,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进了府里,只说是给福晋安胎调理的,其他的事不必多问。” 隆科多压低声音嘱咐,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佩,“柔则那边,自有林嬷嬷接应,你只需隔三差五过去瞧瞧,给她开方子即可”
老大夫拱手应下,跟着小厮离开了佟府。
——
雍亲王府,繁芜院。
院中近来总是静悄悄的,自打被三次禁足,院里的下人都变得格外谨小慎微。
林嬷嬷引着老大夫从月亮门后抄近路进来,院角的兰花刚刚结出花苞,嫩得能掐出水来。
柔则坐在窗边看书,见大夫进来,放下针线起身,素白的手指紧紧攥着绢帕,指节泛白。
“你就是隆科多大人送来为我调养身子的大夫?”
“回通房的话,正是老朽。”
“那好,你来瞧瞧,我这身子……可还有怀孕的可能?” 她声音发颤,眼尾的红痣因急切而显得格外妖冶。
老大夫搭脉时眉头微蹙,半晌才松开手,道:“姑娘身子亏空得厉害,气血两虚,老朽猜测应该是自幼服食寒凉之物,再加上前段时间又被药性凶猛的寒凉之物二次损伤,需得慢慢调养,才能见成效。”
说罢,他提笔写下方子,由林嬷嬷递给柔则。
原本柔则因为他能看出她自幼服食息肌丸,对他十分信任,可是在瞧见他开的方子雍与前几次大同小异之后,失望至极。
她摆了摆手,示意婢女给老者看赏之后,把人送了出去。
等屋里没了外人,她将药方狠狠摔在桌上,低声骂道:“又是这些没用的东西!”
青瓷茶杯被震得叮当响,茶水溅湿了她藕荷色的裙摆。
林嬷嬷赶紧上前劝:“格格莫急,奴才这就去抓药,总会好起来的。”
柔则抬眼看向她,眸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嬷嬷,隆科多靠不住,姑母也靠不住,咱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你且在外头寻些偏方来,不管多贵,我都要,嬷嬷,这是我最后的指望了。”
说罢,她从妆匣里取出个沉甸甸的银锭子,塞到林嬷嬷手中。
林嬷嬷揣着银子在京城里转了三日,从城南问到城北,脚底板磨出了血泡,连一个靠谱的方子都没寻着。
正坐在茶馆发愁时,一个穿青布衫的婆子悄悄坐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听说林嬷嬷在找生子的方子?”
林嬷嬷警觉地打量着来人:“你是谁?”
“永和宫来的人。” 婆子呷了口茶,眼尾扫过窗外,“我们主子说,京郊玉泉山有位赛华佗,专治妇人不孕,只是脾气古怪,得多备些银子才好见着。”
林嬷嬷一听是德妃派来的人,便卸下了防备,忙起身作揖:“多谢贵主子指点!”
待她匆匆赶到玉泉山,果然在山脚下的破庙里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赛华佗。
老头接过她奉上的所有银钱,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些诡异的符号。
“此乃祖传生子秘方,” 老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只是药性霸道,姑娘家服用需得谨慎。”
林嬷嬷哪里顾得上这些,揣着方子连夜赶回府。
柔则展开药方,见写在上面的全是猛药,非但不惧,反而笑了起来。
“药性猛才好,见效快!”
她立刻命小厨房按方煎药,黑褐色的药汁泛着苦涩的热气,她却像饮琼浆般一饮而尽,嘴角还沾着药渍,便开始对着铜镜梳妆。
隆科多派来暗中协助的人早己在窗外候着,见她饮了药,便低声道:“福晋平日最爱穿月白绣牡丹花的褙子,发髻总梳成圆髻,您照着做便是。”
柔则忍着嫉妒与羞辱,依言换上与宜修平日里穿着相似的衣衫,将鬓发梳得一丝不苟,静候在胤禛常去的书房外。
三更时分,胤禛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脚步虚浮地撞进廊下。
柔则适时地 “哎哟” 一声倒在他怀里,身上的熏香混着淡淡的药味,竟有几分像宜修身上的香气。
胤禛醉眼朦胧间只觉怀中人熟悉,便顺势将她揽进了书房。
次日清晨,胤禛在锦被中惊醒,宿醉的头痛让他眉头紧蹙。
转头望见身侧的柔则,她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脸上泛着羞怯的红晕,颈间的红痕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肩头的抓痕,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谁让你来的?” 他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如利刃般刮过柔则的脸。
柔则慌忙跪坐起来,身上的月白褙子松垮地挂着,更显柔弱。
“王爷昨夜回府,妾身…… 妾身只是恰巧遇见。”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神色。
胤禛盯着她看了半晌,挥手叫来苏培盛,怒斥道:“查!给本王查清楚,昨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违背福晋的禁令,放她出繁芜院!”
苏培盛领命而去,折腾了半日,查到柔则只是因为院中憋闷,想着趁夜色出来透口气,不想在廊下 “偶遇” 王爷,看他醉眼朦胧,担心他的身子,这才一路将他扶回了自己的院子。
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胤禛攥着拳头砸在案上,最终只能冷冷道:“禁足繁芜院,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出来!”
消息传到年世兰耳中时,她正在皙华苑修剪新得的墨兰。
闻言 “咔嚓” 一声折断了花枝,墨绿的汁液溅在她鲜红的指甲上。
“这个贱人!被禁足了还不安分,总想着勾引西爷!”
颂芝赶紧递上帕子,劝道:“侧福晋息怒,犯不着为她气坏了身子。”
年世兰将花枝狠狠摔在地上,起身时鬓边的赤金流苏剧烈晃动。
“去繁芜院!我要好好教教那个贱人规矩!”
说罢,她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前往繁芜院。
当她带着颂芝和西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进去时,柔则正对着铜镜欣赏颈间的红痕。
“给我砸!” 年世兰懒得和她废话,径首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端起桌上的茶盏便往地上泼。
婆子们闻言,立刻动手,花瓶、铜镜、妆匣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吓得柔则身边的小丫鬟瑟瑟发抖。
“年世兰你敢!” 柔则怒喝一声,想冲上去阻拦,却被颂芝拦住。
年世兰抬眼冷笑,起身走到她面前,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啪” 的一声脆响,柔则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五道指印。
她捂着脸不敢再作声,眼里的泪水在打转。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叫板?” 年世兰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戳着她的额头,“侧福晋的位分在这儿,罚你去佛堂跪三个时辰,好好反省!”
柔则被押去佛堂时,宜修正在坤宁宫习字。
听侍女回报此事,她只是淡淡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了个 “静” 字,笑道:“年世兰性子还是这般急躁,我身为福晋,应当管教她,便让她禁足皙华苑,闭门思过。”
——
年世兰被押回皙华苑时,气得摔碎了所有茶盏,连夜给年羹尧写了封信。
年羹尧收到信时正在军营操练,读罢顿时怒不可遏。
副将见他脸色铁青,忙问:“将军何事动怒?”
“本将军的妹妹在雍亲王府受了欺负!” 年羹尧将信纸攥成一团,“雍亲王福晋是个柔弱的和善人,此事与她无关,倒是费扬古那老匹夫,他素来与我不和,一定是他在福晋面前挑拨离间,这才害了世兰,本将军一定要他好看!”
他当即传令备马,打算去找费扬古理论。
谁知刚到营门口,就见太监捧着康熙的手谕前来。
“年将军,万岁爷请您去坤宁宫见福晋。”
年羹尧心头一沉,只能跟着太监往坤宁宫走。
坤宁宫中,宜修正坐在窗边翻着医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素白的手腕上,腕间的玉镯泛着温润的光。
此时,年羹尧己经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
他先是因为年世兰受罚而恼怒,又被故意磋磨,本该恼怒,可是隔着纱窗,见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怒气竟消了大半。
想起世兰平日里骄横跋扈,觉得她的确可能冲撞到宜修,再看宜修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又愧疚又心疼,想了想,朝着宜修磕了三个响头。
“福晋恕罪,小妹行事鲁莽,是微臣教女无方。”
宜修放下书卷,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声音中故意带着几分虚弱,道:“将军言重了,世兰妹妹只是性子急了些,只是府里规矩不能乱,妾身也是为了她好。”
年羹尧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只觉得像是一朵快要凋谢了的花,格外惹人心疼,越发觉得不该替妹妹出头。
“福晋说的是,以后小妹只要是做错了,便任凭福晋管教,微臣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