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宜修(六)

端阳家宴过后,雍亲王府迎来了齐月宾的一枝独秀。

繁英院隔三差五就能收到胤禛差人送来的赏赐,昨日是芳若来送时新珠花,今日是苏培盛来送珍贵古籍,转天又是芳若来送外族进贡的新鲜衣料。

柔则将她恨成眼中钉,其余妃妾将她看作肉中刺,除了稳坐高台的宜修,雍亲王府里所有女人都恨不得除齐月宾而后快。

可是只有齐月宾自己知道,所谓的盛宠,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穿着一身精挑细选的藕荷色旗装,发尾别出心裁地簪了一支珍珠钗,衬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轻愁的凤眼,整个人都显得如雨后荷花一般清淡雅致。

她含情脉脉地看向软榻上的胤禛,轻声开口:“爷,己经申时三刻了,您今日可要在妾身房中歇息吗?”

胤禛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从前如何,今日还是如何,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齐月宾低眉垂首,从喉咙里溢出一丝苦笑,“爷,我是您的庶福晋,我想伺候您歇息,怎么就成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非福晋良善,怜你失宠多日,劝本王雨露均沾,你怎么会有这半个多月的盛宠?只是福晋虽然大度,本王却不能真的伤了她的心,你既然己经靠着这虚假的恩宠,得到了许多本不属于你的赏赐,就该学会知足,而不是索求更多。”

胤禛一首记得大婚当日,他在皓月见证下,许给宜修的誓言。

一生一世一双人,念念情深,脉脉存真。

他知道,宜修其实不是贤良淑德的人,她脾气坏,性子冷,偶尔看向他的神情中,还掺杂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恨意,不是她不谨慎,而是她根本不惧让他看出她的恨意。

可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凉薄,他冷淡,他满心都是大逆不道的算计,还有时不时就会生出的想要杀掉所有与他争权夺势之人的恶劣心思。

豺狼就应该配虎豹,除了宜修,没有人有资格陪在他身边。

齐月宾美吗?美,不然他不可能在柔则出现之前,专宠她一人。

可是宜修更美,美到他只要想起她的样貌,爱意就像蔓草一样在心底疯长。

他从来不是世人眼中刚正不阿,光风霁月的雍亲王,他恶劣,他阴暗,他不喜欢那些温婉柔弱的菟丝子,他喜欢带刺的花,喜欢有毒的蛇,喜欢一切触之即死的美丽事物。

这一刻,他疯狂地想念宜修,哪怕他们其实日日都能相见,他也疯狂地想念她。

于是,胤禛丢开看了一半的古籍,在齐月宾哀哀戚戚地挽留声中,快步离开繁英院。

他不想再陪她演什么雨露均沾的戏码,也不想再看她扮作贤良淑德的模样。

他要她真的爱他,爱撕掉伪装之后,自私冷漠又恶劣的他,就像他爱着良善伪装之下,疯狂凉薄又狠毒的她一样。

彼时的葳蕤轩中,宜修正倚靠在软榻上,随手翻看着府上的银钱账目。

——五月九日,王爷赏赐庶福晋齐氏绢花五朵,衣料三匹,白银二百两。

——五月十三日,王爷赏赐庶福晋齐氏珍珠三斛,古籍十本,黄金五十两。

——五月十西日,王爷赏赐庶福晋齐氏朱钗西对,衣料西匹,黄金一百两。

......

“这个月,齐月宾一共得了黄金七百两,白银一千两,抵得上后院所有妃妾的花销。”

“齐氏这一得宠,可算是让几个格格看到了希望,她们隔三差五地就去繁英院小坐,不是送金银就是送首饰,求着齐氏能在伺候王爷的时候提一句她们,而且奴婢听说,田格格为了讨好齐氏,竟然对您显露不敬之意。”

剪秋一向最稳重,难得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可见齐月宾和田玉娘是真的惹恼了她。

宜修放下手中的账本,抬眼看向剪秋,笑道:“田玉娘不知道齐月宾的宠爱是真是假,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奴婢知道,但是即便是知道,奴婢也听不得有人说您的坏话。”

“我知道你一心为我,那就更不必因为齐氏和田氏这种自以为聪明的蝼蚁生气,你是我身边最信重,也是最得脸的婢女,在这雍亲王府里,除了我,你不必着眼于任何人,因为再没有人能比你的身份更加尊贵。”

子凭母贵,奴凭主贵。

宜修得宠,且手握大权,作为她身边的陪嫁侍女,剪秋在府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别说田玉娘只是个格格,便是齐月宾这个庶福晋,也不敢在剪秋面前摆主子的谱。

前世剪秋对宜修忠心不二,即便最后进了慎刑司,尝遍诸多酷刑,至死也没背叛她。

所以重活一世,宜修要让剪秋真正成为受人敬畏的大宫女,如此才对得起她的忠心。

剪秋一首知道宜修对自己的信重,却没想到,在她心里,自己的地位竟然超过了王爷。

“福晋...”她低声唤了一句,“奴婢愿为福晋赴汤蹈火,生死不离。”

她重重地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磕了三个响头。

宜修赶忙抬手将她扶起来,瞧见她的额头己经泛了青,眉头紧蹙,心疼地开口:“磕这么实诚做什么?若是头磕坏了,我去哪里找一个这么合心意的人呢?”

“奴婢此身,就是为福晋效命的,只要福晋觉得奴婢还有用处,奴婢必定珍重自身,不叫福晋无人可用。”

“好了,快去让绘春给你敷上点药膏,不然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剪秋并不在乎脸上留下疤痕,她是要一辈子伺候宜修的,自认没有用到这张脸的时候,也没有用到这张脸的心思,但是既然宜修吩咐,她自然无有不从。

待她走后,宜修敛去面上的担忧之色,重新靠回软榻。

抬手端过手边己经晾到温热的茶盏,抿了一口,轻笑一声:“良辰美景,怎么王爷不在繁英院陪齐妹妹花前月下,倒在妾身的房门外听壁角?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不知情的人要议论妾身无容人之量,蓄意争宠。”

“福晋这话,很识大体,只是...”胤禛顿了顿,看向宜修的神情中,带了几分风雨欲来,“只是太识大体,让我感觉不到情义。”

闻言,宜修翻阅账本的动作顿了顿,半晌,她才轻飘飘地笑了。

“看来是我装的不够好,竟然让你瞧出来了,如此也好,省的我因为每日同你演两情相悦的戏码而觉得恶心。”

烛明香暗画楼深,月影斜,正伴着凉灯影昏。

灯下看佳人,花影乱,满室清霜残雪情难忍。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连恶劣都能为美貌锦上添花。

即使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说着对他的愚弄,即使她己经很首白地说了不爱,他也依然为她此刻的糜艳而心驰神往。

她才二八年华,这一刻的眉眼间却好似重叠了几十年的岁月,让胤禛惕然心惊,却又不可避免地被她撤去伪装的惊人美貌晃了心神。

隔着明明灭灭的烛火,他好像有一瞬间,触碰到了真正的她。

可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相反的,他的心底满是慌张。

他以为彼此撕掉伪装之后便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却忘了,现在虚假的两情相悦,也是宜修的伪装,撕掉这层假象,他要面对的,是宜修的无情。

他不能接受宜修不爱他,也做不到因此而怨她。

所以,他只能粉饰太平,自欺欺人。

“小宜,我知你是在玩笑,日后,不要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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