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碎的幻影

引擎的轰鸣如同低沉的兽吼,瞬间撕碎了雨幕的喧嚣,也撕碎了林家小院凝固的绝望。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齐刷刷投向那辆如同黑色礁石般矗立在雨中的劳斯莱斯幻影。

车门打开,黑伞撑起,沈清婉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临。雨水在她周身形成无形的屏障,米白色的羊绒套装在灰暗的背景下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她的出现,带着一种碾压式的气场,让刚才还喧嚣的嘲讽、刻薄的指责、绝望的哭泣,全都哑了火。

“这婚,别结了。”

“我嫁给你!”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劈得所有人外焦里嫩。苏瑶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僵住,像是精心描绘的面具骤然碎裂,露出底下惊愕、茫然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恐慌。王莉莉张着嘴,那句没说完的“看更大的笑话”卡在喉咙里,化作了无声的倒抽冷气。

苏家亲戚们脸上的幸灾乐祸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呆滞,嗑瓜子的手停在半空。

而林峰,如同被冰水彻底浇透又被投入熔炉。他僵立在滂沱大雨中,冰冷刺骨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脖颈不断流淌,浸透了廉价的西装,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可沈清婉那穿透雨幕的清泠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灼热的火星,烫在他被羞辱得近乎麻木的心尖上。

“我…嫁给你?”

他喃喃重复,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雨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和模糊,他用力眨了眨,试图看清几步之外那个伞下的身影。

那张脸,美得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冷静。荒谬!这是林峰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一个开着劳斯莱斯、穿着他一年工资都买不起一件衣服的女人,对他说“嫁给你”?在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在他被当众扒光了尊严丢在泥泞里践踏的时候?

“你…你是谁?”苏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她猛地推开车门,不顾雨水打湿昂贵的婚纱裙摆,踩着高跟鞋就要冲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林峰是我的!他是我老公!你算什么东西?!”

王莉莉也反应过来,立刻跟着下车,指着沈清婉,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莫名的嫉妒而颤抖:“就是!哪来的狐狸精!光天化日抢男人?你知不知道我们瑶瑶和林峰今天结婚!你……”

沈清婉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们一眼。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始终锁定在林峰身上,穿透他狼狈的外表,首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屈辱、绝望、茫然,以及一丝被这巨大荒谬冲击出的、微弱的不敢置信的火苗。

“林峰?”沈清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苏瑶和王莉莉的尖叫,“跟我走吗?”

她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黑色伞面的映衬下,像一件完美的玉雕。没有戒指,只有腕间一块低调却散发着无形压力的铂金腕表。

跟…她走?

林峰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那只向他伸来的手,和旁边歇斯底里的苏瑶之间来回移动。

苏瑶的脸因为愤怒和雨水而扭曲,精心描绘的妆容有些花了,眼线晕开,显出几分狼狈的狰狞。她的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悔意,只有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和被“抢走所有物”的占有欲。

这张脸,曾是他贫瘠青春里唯一的光亮。他记得第一次牵她手时,她羞涩的笑容;记得她曾说“阿峰,我不图你钱,就图你人好”;记得自己省吃俭用几个月,只为在她生日时送一条她看中的、并不算昂贵的项链时,她惊喜的拥抱……那些画面,此刻在冰冷的雨水中,在苏瑶那张写满贪婪和刻薄的脸上,轰然碎裂!假的!全都是假的!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被彻底背叛的绞痛,比刚才被当众索要二十万时更甚。原来最深的羞辱,不是来自陌生人,而是来自曾经深信不疑、掏心掏肺付出一切的人!

“林峰!你敢!”苏瑶见他目光游移,更是气急败坏,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你今天敢跟这个狐狸精走,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们林家也别想在村里抬起头!别忘了,你家还欠着我们家……”

“闭嘴!”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猛地从林峰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压过了苏瑶的尖叫和王莉莉的帮腔,也让周围所有嘈杂的议论瞬间死寂。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苏瑶,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恨意,让苏瑶和王莉莉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苏瑶,”林峰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从你坐在车里,为了那二十万,把我的尊严、把我父母一辈子的心血踩在脚下的时候,从你和你这位‘好闺蜜’一唱一和把我当牲口一样讨价还价的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王莉莉那张写满恶意的脸,王莉莉被他看得心头一悸,竟不敢对视。

“……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林峰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判,“你的婚?留着跟你的二十万结去吧!我不奉陪了!”

说完这句,他不再看苏瑶瞬间惨白、继而扭曲的脸,也不再理会王莉莉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苏家亲戚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因为冰冷和激动而有些踉跄,但目标无比明确——那只依旧稳稳伸在雨中,等待着他的手。

视线再次对上沈清婉。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催促,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等待,等待他自己做出选择。

走?还是留在这片泥泞里,继续承受无休止的羞辱?

眼前闪过父母绝望的泪眼,妹妹林晓愤怒又无助的眼神,还有苏瑶那副将他榨干吸髓后弃如敝履的嘴脸……一股混杂着毁灭与重生的巨大力量,猛地从他胸腔深处炸开!

去他妈的二十万!去他妈的婚礼!去他妈的下半辈子!

他不再犹豫!

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沈清婉那只干燥、温热、带着稳定力量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林峰浑身一震。那只手的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他冰冷麻木的西肢百骸。

那是一种与苏瑶截然不同的触感——苏瑶的手,总是带着精心保养后的滑腻,有时会刻意避开他劳作后略显粗糙的手。而沈清婉的手,温润有力,被他冰冷湿滑的手紧紧抓住,却纹丝不动,反而传递过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支撑感。

沈清婉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微微收拢,反握住了他那双冰冷、沾满泥泞、象征着过去一切屈辱的手。

“不——!林峰!你给我回来!”苏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就要扑过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头纱,贴在脸上,狼狈不堪。王莉莉也试图上前拉扯。

沈清婉只是微微侧首,对着撑伞的司机兼保镖,一个眼神示意。

那位一首沉默如山、穿着黑色西装的壮硕男人立刻上前一步,如同铁塔般挡在了苏瑶和王莉莉面前。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那股无声的压迫感就让两个女人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脸色发白,不敢再上前一步。

沈清婉不再看身后那片狼藉的闹剧。她握着林峰的手,转身,拉开车门。

“上车。”

简洁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被那股力量牵引着,踉跄着钻进了那扇为他敞开的、温暖干燥的车门。真皮座椅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淡淡的、清冽好闻的皮革与木质混合的香气,瞬间将他包裹。

车内的温暖空气与外面冰冷的雨幕形成天堂地狱般的反差,让他被冻僵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

世界,瞬间隔绝。

车外,苏瑶崩溃的哭喊、王莉莉尖利的咒骂、苏家亲戚的惊呼、林家父母绝望的呼唤、围观村民嗡嗡的议论声……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佳的车门阻挡,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车内,只剩下空调系统细微的送风声,和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沈清婉在他身边坐下,优雅地收起伞,递给前座的司机。

她拿出手机,快速而简洁地发了条信息,然后便安静地靠坐在宽大的座椅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抢亲”与她毫无关系。

车子平稳地启动,无声地滑行,将那片混乱、屈辱、冰冷的泥沼远远甩在身后。

林峰僵硬地坐着,湿透的西装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昂贵的真皮座椅被他身上的泥水浸染出一小片深色的污迹,显得格外刺眼。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鼻腔里充斥着车内高级香氛的清冽味道,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翻涌的血腥味和泥土味。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乡村景象——熟悉的泥泞小路、低矮的房屋、呆立在雨中的乡亲们……这一切,连同刚才那场噩梦,都在迅速远离。

他自由了吗?

不。

他只是从一个深渊,跳进了另一个未知的旋涡。

身边这个女人,为什么救他?那句“我嫁给你”背后,隐藏着什么?契约?代价?

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疯狂冲撞。疲惫、冰冷、后怕、以及对未来的巨大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轻轻磕碰在一起。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沾着泥点、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就是这双手,刚才抓住了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后,他看到了身边,沈清婉随意放在膝上的、那只刚才被他紧紧抓住的手。白皙的手背上,清晰地印着几道被他指甲用力掐出的、微红的印痕。

那几道红痕,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一股巨大的、迟来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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