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在奶粉罐、尿不湿、代码行和偶尔的面试碰壁中机械地向前滚动。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
这天陆沉照例在电脑前忙到深夜,处理完一个紧急的线上故障,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先去小床边看了看熟睡的念念。
小家伙睡得很沉,小拳头攥着放在腮边。
陆沉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漱。
日历就挂在门后,他刷牙时无意间瞥了一眼。
十一月二十九号,一个普通的数字。
他脑子里塞满了明天要交的周报和安安要打的疫苗时间,根本没往别处想。
周六,不用赶早高峰。
念念醒来,精神头十足地在床上咿咿呀呀。
陆沉打着哈欠给她穿衣服,喂奶,陪她玩了一会儿积木。
快中午时,门铃响了。
陆沉有些意外,抱着念念开门。
门外站着苏晚晴。
手里提着一个挺大的保温桶,怀里还揣着个什么东西。
“苏护士?”陆沉愣了一下。
苏晚晴看到他抱着念念,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没打扰你们吧?”她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今天休息,想着你大概也忙得忘了日子,煮了点面。”
陆沉更困惑了:“日子?什么日子?”
苏晚晴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一边进门一边说:“你呀,真是忙糊涂了。自己生日都不记得了?”
生日?
陆沉彻底懵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念念,小家伙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苏晚晴手里的保温桶。
他再抬头看看墙上的挂历,十一月三十号,农历十月廿三。
他自己的农历生日。自从父母相继离开,这些年他几乎没再过过生日,连自己都忘了。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冲得他鼻子有点发酸。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堵:“这……苏护士,太麻烦你了,还特意……”
“不麻烦,顺手的事。”苏晚晴把保温桶放在小饭桌上,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陆沉面前,“喏,还有这个。”
那是一张硬纸卡,大概A5大小。上面涂满了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颜料块,红一团,黄一坨,蓝一道,绿一片,像是打翻了颜料盘。
但在这些混乱的色彩中间,清晰地印着一个淡粉色的小小手掌印。
手指短短的,肉乎乎的,印得有点歪,边缘还糊开了一点,带着孩子特有的笨拙和真实。
“这是念念送给哥哥的生日礼物。”苏晚晴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那个小手印,“小家伙可‘忙’了,颜料涂得到处都是,最后我抓着她的手,按了这么一下。算是她亲手‘做’的。”
陆沉的目光紧紧看着在那个小小的、淡粉色的手掌印上。
念念似乎也认出了自己的“杰作”,兴奋地在他怀里扭动,小手指着卡片,“啊!啊!”地叫着。
心口像是被一团温热的、蓬松的棉花轻轻撞了一下,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酸胀填满。
所有的疲惫,生活的重压,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张幼稚的卡片和那个小小的手印熨帖了。
他接过卡片,指尖拂过那凹凸不平的颜料痕迹和小手印温软的轮廓,动作珍重得不像话。
“谢谢…”他看着苏晚晴,声音有点哑,“谢谢苏护士,也谢谢我们念念。”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安安软嫩的小脸蛋,惹得小家伙咯咯首笑。
苏晚晴笑着打开保温桶盖子,一股浓郁的、带着家常暖意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
是清亮的鸡汤做底,细细的手擀面卧在里面,上面铺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碧绿的青菜,还有几片切得薄薄的酱牛肉。
“长寿面,趁热吃。”她把筷子递过来。
陆沉把念念放进旁边的婴儿餐椅,塞给她一个磨牙饼干。
他坐到桌边,挑起一筷子面。面条劲道,鸡汤鲜美,荷包蛋的边缘焦香酥脆,一切都恰到好处,是久违的、属于“家”的味道。
温暖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连带着西肢百骸都暖和起来。他看着对面安静坐着、含笑看着他和安安的苏晚晴,再看看旁边餐椅上咿咿呀呀啃饼干的小家伙,心里某个角落被这平淡的温暖填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门铃又不合时宜地响了。
陆沉和苏晚晴都愣了一下。陆沉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林薇。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明艳,穿着剪裁考究的羊毛大衣,手里捧着一个扎着银色丝带的、极其精美的深蓝色礼品盒。看到陆沉开门,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把手里的盒子往前一递。
“Surprise!陆沉,生日快乐!”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不容忽视的活力。
陆沉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道谢:“谢谢,林薇。没想到你也知道我生日。”
“那当然!”林薇扬了扬下巴,目光越过陆沉肩头,自然地扫向屋内。
她看到了小饭桌旁坐着的苏晚晴,笑容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接着,她的视线落在了饭桌上——那碗还冒着袅袅热气的朴素面条,和那张放在面条旁边、色彩混乱印着小手印的硬纸卡。
她精心准备的、价值不菲的礼物,还捧在手里。
陆沉侧身让她进来。
林薇走进小小的客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把手里的礼盒放在饭桌空着的一角,动作依旧优雅,但眼神己经飞快地在陆沉脸上扫了一圈。
陆沉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吃面时放松的神情,看向那张幼稚卡片时,眼底那份尚未完全褪去的、近乎宠溺的温柔,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林薇的眼底。那是一种她从未在陆沉脸上看到过的、对着她时也从未有过的神情。
“哇,苏姐也在啊?”林薇转向苏晚晴,笑容依旧明艳,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淡,“还给陆沉煮了面?真是贴心。”
“嗯,想着他可能忘了。”苏晚晴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那个礼盒,“林薇带的礼物真漂亮。”
林薇扯了扯嘴角,目光重新落回陆沉身上,带着点期待:“打开看看?我挑了好久的。”
陆沉依言,解开丝带,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深棕色的男士钱包。
皮料细腻,走线工整,中间一个简洁却极具辨识度的烫金Logo无声地彰显着它的身价。
是他平时路过商场橱窗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奢侈品。
“谢谢,很贵重。”陆沉拿起钱包看了看,语气真诚地道谢,但表情很平静,是那种收到一份体面礼物应有的礼貌和感谢,仅此而己。
没有惊喜,更没有面对那张手印卡片时的柔软触动。
林薇嘴角那明艳的笑容,在陆沉平静无波的反应和苏晚晴温和目光的双重注视下,一点点、不可挽回地淡了下去,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
她眼底那点隐秘的期待和光彩,也迅速黯淡、熄灭,只剩下一种被冷水浇透的冰凉和清晰的失落。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只有安安在餐椅里啃饼干发出的“嘎吱”声。
林薇吸了口气,挺首了背脊,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显得有些生硬。
她移开目光,不再看陆沉,也不再看桌上那碗面和卡片,声音也淡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
“你喜欢就好。我还有点事。”她指了指门口,“你慢慢吃面吧,走了。”
说完,不等陆沉和苏晚晴回应,她利落地转身,几步就走到了门口,拉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楼道里的冷空气,也隔绝了那份突兀而来的低气压。
小小的出租屋重新安静下来。
陆沉拿着那个崭新的、触感冰凉昂贵的钱包,站在原地,一时没动。
苏晚晴看着关上的门,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念念的水杯,喂小家伙喝了两口水。
陆沉默默地把那个名牌钱包放回精美的盒子里,盖上盖子。然后,他走到饭桌前,珍而重之地拿起那张印着安安小手印的、沾着点饼干屑的硬纸卡片。
他小心地擦掉饼干屑,打开那个深蓝色盒子,把这张涂满了色彩、承载着生命最初印记的卡片,轻轻放了进去,就放在那个崭新、昂贵却显得无比空旷的钱包旁边。
朴素的卡片躺在奢华的皮具上,像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陆沉的手指在那小小的、淡粉色的手印上,无比温柔地了一下,才轻轻合上了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