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崭新的深蓝色礼盒盖上了盖子，连同里面昂贵的钱包和那张稚拙的小手印卡片一起，被陆沉放进了衣柜最上层的角落。
盒子上扎眼的银色丝带垂下来，在昏暗的柜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客厅里只剩下鸡汤面的余温和念念啃磨牙饼干的“嘎吱”声。
苏晚晴又坐了一会儿，帮陆沉收拾了碗筷，叮嘱他趁热把面吃完，便也起身告辞。
门轻轻关上，小小的出租屋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安安在餐椅里咿咿呀呀的声响。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林薇留下的昂贵香水味，和摔门而去时的低气压混合在一起，沉甸甸的。
陆沉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了剩下的面，把汤都喝干净。
胃里暖了，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他抱起念念，小家伙身上暖暖的奶香和依赖感稍微驱散了些许烦闷。
日子像拧紧的发条，继续在固定的轨道上运转。
上班，处理不完的工作和偶尔的冷眼。
下班，一头扎进奶粉、辅食、换尿布和深夜赶工的循环里。
林薇没再出现，电话也没有。
陆沉偶尔翻看手机，那个熟悉的号码安安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他手指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移开。
自尊和现实像两股绳子，绞得他透不过气。
换工作的念头被一次次冰冷的拒绝和简历石沉大海的现实压得越来越沉。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下旬，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年关将近的气息在街头巷尾弥漫开来。
念念的周岁生日早己过去，那个小小的、需要他时刻托着腰才能站住的小肉团，如今己经能稳稳当当地扶着小床栏杆，踮着脚好奇地张望外面的世界，嘴里咿咿呀呀地蹦出更多模糊的音节。
这天难得的不用加班。
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
陆沉难得睡了个小懒觉，被念念咿咿呀呀的“晨间广播”叫醒。
他打着哈欠起身，熟练地给安安换尿布，穿上一件厚实的连体小棉袄。
小家伙精神头十足，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小手指着窗外，嘴里“啊、啊”地叫着。
陆沉抱着她走到窗边。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用手指擦开一小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冷风中摇晃。
没什么好看的景象，但安安看得津津有味，小脸几乎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看什么呢，小傻瓜。”陆沉用鼻尖蹭了蹭她柔软的脸蛋。
念念咯咯笑着躲开，小手胡乱地拍打着他的脸。
陆沉抱着她在小小的屋子里踱步。
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婴儿床，堆满杂物的折叠桌，还有衣柜顶上那个不起眼的深蓝色盒子。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了。
整整一年。
他清晰地记得一年前那个冬夜，刺耳的电话铃声，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还有那个被塞进他怀里、裹在襁褓里、哭得撕心裂肺的、红通通的小东西。茫然，恐惧，手足无措。
那种灭顶的绝望感仿佛就在昨天。
他低头看着怀里正试图抓住他毛衣扣子的念念。
小家伙的眉眼长开了些，皮肤白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嘴红润。
她会对着他咯咯大笑，会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会在找不到他时瘪着嘴要哭，也会用她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指。
从只会哭，到会笑，会翻身，会坐，会爬，会咿咿呀呀，会迈出第一步…
他笨拙地、狼狈不堪地，陪着她走过了生命最初的这段路。
崩溃过，在深夜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她一起掉眼泪。
也狂喜过，为她的每一个微小进步激动得像个傻子。
钱永远不够花，时间永远被分割得支离破碎，身体永远叫嚣着疲惫。
他不再是那个刚毕业、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阳光青年。
生活的重锤把他砸进了现实的地面，逼着他迅速成熟、坚硬。
但此刻，看着念念无忧无虑的小脸，一种奇异的平静感慢慢涌上来，覆盖了那些焦虑和疲惫。
不是不迷茫。
念念的未来，像眼前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样看不真切。
上幼儿园，小学，中学，教育，健康，还有那永远悬在头顶的经济压力。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老父亲”，能不能真的为她撑起一片足够安稳的天空。
但眼神是坚定的。
他抱着念念，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折叠桌前，腾出一只手，在散落的文件、奶瓶、小玩具下面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按亮，自动跳出的锁屏壁纸瞬间映入眼帘——是苏晚晴那天在小花园里抓拍的。
照片里，阳光正好。
念念穿着鹅黄色的小棉袄，像个刚出炉的奶黄包，正摇摇晃晃地、无比专注地向前迈出她人生中颤巍巍的第一步。
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认真劲儿。
而照片的边缘，是他自己扑过去的身影，手臂伸得老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紧张，表情因为激动甚至有点滑稽变形。
这张照片，完美地凝固了那一刻所有的艰辛、喜悦和希望。
陆沉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嘴角无意识地弯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那小小的、勇敢的身影上轻轻点了一下。
念念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自己，立刻兴奋地“啊！啊！”叫起来，小手也伸过去拍打屏幕，似乎认出了那个摇摇晃晃的小人儿。
就在这时，握在陆沉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伴随着一个陌生的来电铃声，打破了小屋的宁静。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没有存储的本地号码。
陆沉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
是推销？还是之前投的简历有了回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您好？”
“喂，请问是陆沉陆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晰、干练的男中音。
“我是。您哪位？”
“陆先生您好，我是‘启航科技’人事部的张明。我们收到了您投递的简历，应聘的是我们‘远程技术支持工程师’的岗位。”
对方语速适中，透着职业化的利落。
启航科技？
陆沉在脑子里飞快搜索。
想起来了，大概半个多月前，他在招聘网站上看到过这个职位。
要求是熟悉多种操作系统和常见应用软件故障排除，有良好的沟通能力和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特别标注了“接受弹性工作时间，可部分居家办公”。
薪资范围比他现在的工资高了近三分之一。
他当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之后一首杳无音信，几乎都忘了这回事。
“嗯，我记得。”陆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抱着念念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些。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他的紧张，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我们初步审核了您的简历，对您的技能和经验比较感兴趣，特别是您在处理用户现场突发问题方面提到的案例。这个岗位确实对时间灵活性要求比较高，我看您简历上提到过有家庭需要照顾？”
“是的。”陆沉坦然承认，这没什么好隐瞒，“家里有个一岁多的孩子，需要比较多的时间照看。”
“理解。”对方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似乎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我们公司看重的是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和效率，对坐班时间卡得没那么死，只要能保证线上响应速度和问题解决率就行。不知道您下周一下午两点左右，方便来我们公司面谈一下吗？地址我稍后短信发给您。”
面试！
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陆沉的脊背，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周一下午两点？可以的，没问题。”
“好的。稍后我会把具体地址和联系人短信发给您。请保持手机畅通，期待与您面谈。”
“好的，谢谢您通知。”
电话挂断了。嘟嘟的忙音响起。
陆沉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贴在耳边，怀里抱着念念。
几秒钟的寂静后，他才缓缓放下手机，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
面试通知。
启航科技。
远程技术支持。
弹性工作。
薪资高三分之一。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
念念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伸出小手去抓他的手机，嘴里发出不满的“嗯嗯”声。
陆沉猛地回过神，把手机拿开一点，另一只手却把怀里的念念抱得更紧了些，几乎要把小家伙揉进自己怀里。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安安柔软温热的、带着奶香的小额头。
“念念…”他低声唤着，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激动，“念念……听到没？有面试了！”
念念被他突然的动作和加大的力道弄得有点懵，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几秒钟后，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小米牙，给了他一个灿烂的、无齿的笑容。口水亮晶晶地挂在下巴上。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锁屏壁纸重新亮起——阳光下，那个勇敢迈出第一步的小小身影，和那个不顾一切扑过去的年轻男人。
陆沉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寒风拍打着玻璃。但他看向窗外的眼神，却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疲惫依旧，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某种沉甸甸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镜头定格在陆沉的侧脸，和他眼中交织着的疲惫、温柔、责任与那簇骤然亮起的光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