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志军擦了擦手,目光落在窗外被晨雾包围的盐池上:
“我要送的,是一整套腌鱼工艺。盐,是咱自己晒的。料,是我调出来的。鱼,是我打的。”
“我不是送东西,我要送一个他们离不开的‘口味,一个商业帝国。”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钉子落在桌面上,铿锵作响。
“味,是咱的钥匙。”
东屋陷入短暂的寂静。
李青花微微张着嘴,有些恍神。
建军眨了眨眼,良久,喃喃道:“……你这小子,变了。”
与此同时
在县里办公室的一间会议室里,窗外落着毛毛细雨,风吹得公文桌上的纸一阵哗哗响。
书记郑义山正披着棉大衣坐在茶桌后,眉头紧锁,桌上放着一封泛黄的电报。
【边防军需口急电】
“寻找能自然保鲜七日以上的民间制盐腌法,要求成品稳定、运输成本低、味型可控。”
“需在半月内送检样本,符合标准者将列入‘冬储特别小组’。”
他缓缓抬头,看向副手:“刚才你说,有股怪盐香,在镇子西头那边?是哪个村传来的?”
副手翻开记事本,小声回道:“蓝村。一个叫蓝志军的,说是晒盐出了新法,还弄了什么腌鱼。”
郑义山的眼神瞬间变了,眉毛一挑,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蓝志军?”
“那是老蓝的儿子啊。”
他语气低沉,像是压着一段旧事。
“把他的样送来,我亲自尝。”
风越刮越大,窗外的树枝啪啦作响,一场盐与权力的风暴,悄然成型。
公社机关大院,清晨的风还裹着几分寒意,空气中飘着泥土、柴火和昨夜饭菜未散尽的混合味道。
可就在这薄寒之中,食堂旁那间被临时清出的“会议室”却热气腾腾,仿佛隔了一个季节。
炕桌擦得锃亮,墙上挂着毛主席画像,墙角的暖炉烧得通红,热茶在搪瓷缸中翻着泡,几缕烟雾飘向窗棱。
吴书记坐不住,一会踱步,一会儿又拿手抹抹己经油亮的中山装袖口,眼神不时瞟向门口,像是等什么贵客。
“人来了么?”他侧头问站在一旁的小秘书。
“马上,建军叔亲自带队。”
“好!”吴书记点点头,笑意堆在脸上,连刚才会议上的火气都像被压下了。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村里人特有的“泥路节奏”。
“吴书记!”建军叔气喘吁吁推门进来,一脸春风得意,“人给您带到了!”
他话音一落,蓝志军跟着进门,背着布包,神色虽平静,但眼里藏着一丝警惕,步伐不紧不慢,像个站在临时战场边的士兵。
吴书记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哎呀志军同志,快请坐快请坐!”
他亲自拉了椅子,按着蓝志军的肩就往下按,仿佛恨不得把他摁在座位上安安稳稳别跑。
“上次是我吴某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犯了主观主义、经验主义的老毛病!差点错过了咱青山村的大功臣哪!”
“来人”
门外守着的年轻人立刻送上茶水,一杯红糖姜水,一杯砖茶,还有两片咸饼干摆在搪瓷碟里,规格可谓“招待县里来的老领导”级别。
蓝志军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伸手接,吴书记己经自己端起茶杯,双手奉上,笑得脸上褶子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尝尝尝,早上凉,小心别感冒。”
这话听着像寒暄,但落在建军耳朵里却听出了分量:书记在“转弯”,想给你下台阶,也想留你人心。
“说句丢人的话,”吴书记端起自己的茶杯,坐下后语调一转,忽然就像脱稿讲报告似的,“我这个人,老在公社,老看材料、老听汇报,就爱犯经验主义的病,总觉得小地方出不了大东西,小人物搞不出大工艺。”
“结果你们这盐一来啪的一声,打我一脸。”
他说着,自己抬手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声音清脆,连窗台上的灰都抖了两抖。
“我们吃了多少年那种粗咸、苦咸、发灰的老盐?谁没吃过?嘴里粗得像啃砖,汤里搅不开,甚至还有点儿硝味”
“虽然无毒是无毒,可苦口是真的苦。”
“你这盐”他说到这里,忽然将手一伸,朝身后桌上那一小撮样盐一指,“细!白!没有杂质!入口不苦,连我们食堂那边都说,只放一点儿,整锅菜都出味儿了!”
“我跟县里采购科一说,他们都坐不住了,说这标准,按部队、医院口粮线都够!”
吴书记越说越兴奋,眼睛越瞪越亮,拍桌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老志军同志,你这盐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全村的!说得大一点,是全国人民的福气!”
他说着,语调一顿,眼神变得灼灼,像是要从蓝志军脸上看出点什么“奉献精神”来。
一时间,空气都有些微妙的凝滞。
蓝志军一听那句“全国人民都得享福啊”,脑子里“嗡”的一下,像被晨风冻住了血。
全国享福?
他下意识地一怔,喉咙像卡了根鱼刺。
我还没卖钱呢!
他前脚刚在院里搬石头晒盐,后脚就要无偿交出配方?这盐是自己系统加成的,还是在狼口边、风浪中、命换来的成果啊?
正想着要据理力争两句,余光却瞥见身旁的建军叔突然猛地一抽眼角,紧接着嘴巴微张,眼睛一瞪,活像一条正在用眼神大吼的老鳝鱼:
闭嘴!别说蠢话!
蓝志军灵机一动,咽下那口即将冲出的“较真气”,嘴角一咧,立刻站起身来,冲吴书记拱手一笑:
“书记,实不相瞒,这方法我也是边试边记。”
“眼下还没完全定型,要想真拿得出手,还得回去把几个关键参数跟气候条件对一对,才敢称作‘成熟’。我不敢乱讲,这东西,是让人吃进嘴的。”
这话一说出口,顿时显得既有担当、又有“谨慎负责”的姿态。
吴书记微微一愣,但随即眼中浮起赞许之色,连连点头:“嗯!稳重!谨慎!这是好风气!”
“这种事就得这样办,不怕慢、就怕乱。志军同志你这态度,我服。”
他这边刚夸完,建军叔立刻抢了个空隙,把话茬截得滴水不漏:
“书记,咱今天不光带盐来了,还带了腌鱼样!”
他手脚麻利地从布包中拎出保温桶,边说边笑,“这鱼是用咱这新盐腌的,头一缸,前两天刚出的坛。”
“您尝尝腥不腥?臭不臭?咸不咸?”
说着,他己经动作熟练地把一小碟切好的黄鱼段端上桌,细细码成三排,腌汁渗进瓷碟,带着一股干净利落的海鲜香味,毫不拖泥带水。
腌鱼一上桌,整间屋子的气味顿时变了。
不再是砖茶的苦涩,不再是暖炉的柴烟,而是带着阳光晒过的盐香、炭火烤出的鱼脂,还有一丝意想不到的清冽。
吴书记鼻头一皱,像老猎犬般猛地一嗅,筷子“嗖”地伸出去,夹起一块。
腌鱼入口的那一瞬,他整张脸都动了:眉毛一挑,鼻翼一振,眼睛瞪大。
“哎哟!”
他嘴里还含着鱼肉,话都没咽完,“这鱼……这鱼干净!咸里透鲜!咀嚼之后还有股……甜?这怎么腌的?用酒了?炭火熏过?”
“关键是一点腥味都没有!这哪是村腌的?这比镇上供销社卖的还强!”
吴书记显然吃出了真味,一连夹了两筷子。
蓝志军刚想开口“解释腌制工艺”,建军叔眼疾手快,一手拍他大腿,一手笑着站起:
“书记您慢慢吃,我们这就回去,晒盐的参数、鱼的配方,都好好琢磨琢磨,争取尽快送上来。”
“人不能光吃香的,还得做点事!”
说完一手扶着蓝志军,二人“叭叭叭”快步退出会议室,仿佛怕再慢一步就被榨干了配方秘笈。
吴书记望着俩人离去的背影,一边咀嚼着腌鱼,一边皱眉沉思。
“嗯……这鱼真行……”
这时,小秘书凑上前,小声问:“书记,这人有点油啊,不交配方还躲得这么快,您看”
吴书记将最后一口鱼咽下,放下筷子,双指轻轻,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不是油,是脑子快。”
他看了一眼还冒热气的茶缸,眯了眯眼,沉声补了一句:
“思想……还得进步。”
但话音未落,他嘴角却轻轻。
“不过也好,这种人,不容易被骗。”
“要真是那种傻小子,被人一激、被上面一说‘为人民服务’,立马就把方子交了。还不等咱喝着这口鱼汤,配方就给外县拿去当‘先进典型’报了中央。到时候,谁喝谁的都不知道了。”
他端起茶杯,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带着一点欣赏,也带着一丝警惕。
与此同时,公社办公室后门口,一名穿军绿色外套的年轻人默默记下了一串名字,目光深处,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蓝志军……即墨蓝村……晒盐……腌鱼……”】
【“或许,这就是我们找的那个民间生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