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大会前一日夜里，一抹银白剑光自天际划过，落入沧澜山不见踪影。
巡逻的沧澜山弟子见怪不怪。
剑尊大人回自已宗门，从不走正门。
“明日便是大比，你们说谁会赢呢？”
“往年都是姜师兄，这次难道还能是旁人？”
“我看未必，那个季微星这两年为了修炼简直疯魔了，如今离元婴期不过临门一脚，又有掌门亲手调教……”
“明日我做庄，想发财不如就赌一把，季微星的赔率可比姜师兄高多了。”
……
后山，沧澜山弟子口中赔率最低的人正无精打采坐在洞边，耷拉着脑袋，额发遮挡住所有神情。
直到一道凛冽寒气剐蹭过他的面颊，季微星似有所觉缓缓抬起头来，双眸霎时亮起，垮着的唇角亦禁不住上扬，“师尊？”
“您回来了？”
迫不及待起身，什么都顾不得就要往那人面前扑，谁知刚走到一半，脖子上的冰霜锁链又将他扯了回来。
“师尊，”季微星一只手握住脖子上的锁链，无辜歪头，“我这一月都很乖，师尊的锁链在何处，我便乖乖待在何处。”
谢情没说话，淡淡看了他一眼。
一抬手，扎入洞穴深处的锁链飞入他掌中。
谢情随意拽动锁链，季微星被拉到面前。
四年时间，昔日到他肩头的少年，如今已高他半个头。
谢情冷着脸，将人拽低了一点，以便他可如往常那般居高临下俯视。
“禁闭思过一月，可知错在何处？”他眼睫微垂，眼睑处落下一片如鸦羽般的阴影，唇瓣就在季微星耳边一张一合。
季微星连连点头，正要说话，目光移到师尊身上某处，猛然定住。
谢情顺着他目光望去。
是剑柄上忘记拆下来的狗尾巴草。
“……”谢情眉头微拧，指尖捏住那根还在风中摇晃的小狗尾巴，想要扯掉，被季微星倏然按住。
记忆里他本该对这只手格外熟悉，前世他曾被迫十指相扣过无数次。
但此刻手背被少年滚烫的掌心猝不及防贴住，谢情却并未想起前世某些令人不悦的情形。
“与自已的师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谢情面无表情训斥，“松开。”
季微星收回手，仍旧紧紧盯着他剑柄上的那团狗尾巴草。
“师尊，这是哪里来的？”季微星呼吸放得极轻，一瞬不瞬望着他，明知故问。
谢情平淡道：“谁教你盘问自已的师尊？”
“弟子不敢，”季微星低下头。
“明日大比，不要给为师丢脸，”谢情丢下一句警告，指尖拽着季微星的锁链消解成细碎光点被风吹散，转身欲走，又停住。
只是这次唤他的不是季微星，而是剑柄上的小狗。
“道长，道长，理理我吧！”
“道长，道长，求求你啦！”
谢情垂眸，看着那小狗似有了灵魂，用毛茸茸的尾巴蹭他的手背。
“师尊……”季微星放下施展幻术分身的手，上前拉住他的袖袍，嗓音沙哑，微微哽咽，“你终于，认出我了对么？”
“我一直以为，你早就把它丢了。”就像当年，把他一个人丢在祭坛上一样。
“你之前还说我要乖，要我别学‘他’，那个‘他’是青海镇的我对么？我那时不懂事，总是闯祸，只有道长肯教训我。”
“也多亏道长训我，如今瞧我也算乖巧几分。”
谢情：“……”
谢情眉头抽动，面上仍旧毫无表情。
这可真是，解释不清的误会。
光阴回溯，导致他回到过去养大了二十年前的季微星，好似天机阁里那条看见他便缠在他手腕上的衔尾妖蛇，首尾难以分清。
从此刻起，今生的季微星与前世的季微星便不该是同一人。
“一月禁足已到，回去吧，”谢情缓和语气。
“我和师尊一起回去，”季微星亦步亦趋，“师尊，我这一月领悟了许多术法，都是你先前教我的。”
“我教你的可不止术法，”谢情斜睨他，目光含着审视，“你的无情道，近日可有进益？”
“……”季微星移开目光，心虚道，“师尊……我已经可以一字不落把那本清心寡欲经默下来了。”
“大比过后，再与你算账，”谢情冷漠转身，御剑离开。
季微星仰头看着那抹白光往云顶峰去，勾了勾唇，亦召出灵剑跟上脚步。
他并不明白为何师尊如此在意他的无情道，但为了讨师尊欢心，他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区区无情道。
待他大比赢了第一，定能修出个样子来。
.
试剑大会，十年一次，每一次举办都在剑道魁首沧澜山上。
此刻擂台上尚未站人，各门各派都在做最后的休整。
“魏师兄，十年一次的大比你次次都来，名次也都在前十之列，缘何今日如此紧张？”
“你不知道？这次大比，剑尊大人也会出席观看……我能不紧张么？”
“就因为这么个消息，就连秋家那少主都过来凑热闹了，以往他都是被他爹抓去隔壁比试炼器的。”
两人刚说着，那秋无垠便抱着剑，冷哼一声擦肩而过。
“那今日有看头了。”
“可不是，剑尊首徒首次登台亮相，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呢。”
“若是打赢他，说不定便能成为第二个被剑尊收为徒弟的剑修！”
擂台设于问剑台上，仰头往上看去，便能瞧见供仙门百家掌门长老落座的两艘飞舟漂浮在云雾里。
谢情于栏边负手而立，云雾挡不住大乘期大能的眼睛，垂眸便能将问剑台上台下一切尽收眼底，包括方才的窃窃私语。
前世的季微星在大比上未能取得名次，因为两年之内突破金丹，被人诬陷用丹药作弊。
一般的弟子都有师尊在侧维护，即便被诬陷也会当面查清。
可季微星的师尊，甚至不曾出面。
即便是修士，也会被嫉妒控制，对同门恶意相向。
这件事谢情一直不曾得知，他常年不回沧澜山，修仙界但凡妖魔猖獗伤人必事事亲力亲为，却又对自已的徒弟事事放任，就连谢明远也只得用符箓等他传信，即便回宗门闭关养伤，亦没有人将此事传到他耳中，似乎所有人都说好了一般。
直到在魔宫时，季微星一件一件拿出来，揽着他的腰回味往事。
语调玩味含笑，眼底含着偏执，威逼利诱三天三夜，到了最后，却是自已先溃不成军，双目猩红跪在榻边，用面颊轻蹭师尊手心，口中恳求的不过是想要谢情说一句迟来的话给当初的自已撑腰——
“我的徒弟，没有作弊。师尊，你跟我念一遍好不好？就像当初你替谢明远撑腰那样。”
那一瞬间，谢情筋疲力尽偏过头，恍惚以为自已看见的不是魔尊，而是当年跪在他脚边行拜师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