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粼粼几乎是逃回深海的,她也意识到自己似乎用力过猛,把男人的后背都打湿了。
族人朋友见到仓皇的她未免觉得疑惑,但她只是笑笑,大家也没当回事,她刚成年,总会宽容些。
躺在柔软的海藻床上,她却不停在回忆刚刚发生的事。
她不是故意把男人的后背打湿的,不过,男人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她逃得快,男人肯定没看见她,对他来说,无非是一个比较大的浪潮,自己运气不好罢了。
所以,后一天晚上,余粼粼又出海了。
只不过这天晚上,她沿着海岸线游了整整一晚,都没有再见到那个男人。
“他不来捡贝壳了吗?”
她不懂男人为什么要来捡贝壳,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对,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余粼粼都在深夜来到海上,以为能等到那个男人,但却始终没有再见到。
难道,男人出事了?
尽管她不知道陆地上会发生什么事,但只要是在这个世界上,就总会遭遇意外,大海里是这样,陆地上也一定是。她听族人们讲过因为不幸葬身鱼腹的事,也听鸥鸟传信说过海外的世界也有很多危险和灾难。
是因为那天自己不小心让海浪打湿了他的后背吗?
越想越觉得担心和后怕,余粼粼陷入了不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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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春季了啊,时间过得好快。”
听族人们聊起春季,余粼粼也没什么心思。每年春季,大海里都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会多好多好多新的生命,但这些新生命也将在大海这片广阔的水域里接受生存的考验,面对优胜劣汰,才能活下去。
往年她最爱在春季去和大海里的其他物种的鱼儿朋友们打交道,可今年却没什么心思,她只在意那晚见到的人类男子。
难道……人类也要在春天进行繁殖吗?
余粼粼不太了解人类,但依旧没有放弃,每天晚上都会游出海面,在空无一人的大海上肆意遨游。
一天天过去,她似乎也有些放下了这个男人,每日深夜的出海游玩也成为了一种习惯,甚至心情好时,她还会放声歌唱,悠扬的歌声划破寂静的夜,时不时还有翻涌的潮汐与她和声。
不止是她在意的那个人类男子没再出现,余粼粼和其他鱼儿朋友们闲聊时也听说,开春以来就再也没见到过人类,也少了一些孩子们的威胁。
“人类……会抓你们吗?”
除了幼年时那次偷玩出海,成年前她一首生活在深海,没有离开过族群,也不曾知晓大海中的事物,首到开始发育了,才被允许能够离开族群,在大海中自由探索,这才有机会认识海里的大小鱼儿。
无论是鲸鲨还是小虾米,都告诉她一个共同的事实:
人类很可怕,会毫不留情地用一张网来把它们全部从海里带走,带走的鱼儿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往好处想,人类很脆弱,光靠人类自己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人类里还在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强大的工具来对付我们,真是可恶。”
人类……很脆弱?
她才知道原来人类也不过如此,所以那天晚上的男人才需要在夜深无人的时候才会来海岸捡贝壳。
那她无心推使的浪潮,会不会让他被淋湿而生病呢?
余粼粼的不安又漫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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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余粼粼只记得是在海里的伙伴们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发现人类回来了。
她看见原本在清晨和她交谈甚欢的小鱼突然不见了,又看见许多原本在浅海生活的鱼儿全部一股脑儿地往深海游,还看见海面上一块块巨大的阴影,伴随着沉闷轰隆的噪声,和一张张不细看根本难以分辨的网。
原来这就是它们说的网。她在心里想着,看那张细密的网,有点出神。
她的记忆里,似乎见过这样的网,因为谁拉着她长着未褪去的厚厚的指间蹼小手摸着粗绳编织的渔网说,见到这个要躲远远的,不然就会受伤……
想不起来,再想下去又开始头疼了。余粼粼放弃回忆,眼看着那张网缓缓沉到水下,朝一团游鱼而去。
在她走神间,那团游鱼己经被网圈了起来,没过多久,就一点点被带上浅海。她跟着游了上去,看见那网着游鱼的大网最后没入了浅海的一团阴影中——
“船?”
熟悉的印象缓缓浮出脑海,余粼粼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看见浅海浮着一艘艘巨大的船只,都在朝海里撒网和收网。
她见过船。
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悸动,一些令她不安的悸动出现脑海,但却想不起来为什么。只是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快离开,别靠近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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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深海后,余粼粼坐在柔软的海藻床上,抱着自己的鱼尾。
她在看自己的尾巴,和尾鳍相连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她知道是幼年时那一场遭遇所留下来的伤疤。
虽然不记得了,但伤疤却活生生地存在着,提醒着她的确发生过令她痛苦万分的事,只是她忘记了而己。
也不是一点都不记得,刚刚看见的渔网,还有船只,都会让她浮现出一些细碎的记忆,但没法拼凑起来,也没法深入去回忆。
随着那段幼年惨痛记忆一块儿消失的,还有余粼粼最爱的姐姐,余祈。
她记得在出事前,她和姐姐余祈一块儿生活,余祈比她大十岁,己经成年了,出于对妹妹的照顾,余祈总会和她聊好多浅海和海上的事,余祈提过人类,但却很少讲人类。
“人类很贪心,知道海里有很多鱼,就会无穷无尽地抓鱼。”
但在她出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姐姐余祈了。
伤疤处的鱼鳞很厚,长了足足三层鳞片,也因为歪歪扭扭的伤疤分布得很怪异,好在并没有影响到日常游动,过厚的鳞片反而让伤疤的存在感被削弱,从幼年伤痛中恢复意识后,她就从没有感受到这里有任何的不适。
近乎透明的鱼鳞让这道伤疤更像是被冰封的裂谷,也和她遗忘的记忆一样,被覆盖的鳞片层层堆积在了最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