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小狐狸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在魔君的寝殿里。
身边空空如也,魔君己经不见了踪影。
他并没有在意,魔君素来行踪无定,哪里是他能过问的?况且等着侍奉魔君的妖魔多得是,何必多他一个?
小狐狸从床上翻身下来,轻轻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和衣襟,乖顺得像是未曾哭过。
寝殿的帷幕外,魔君吩咐人送来的珍馐摆得整整齐齐。小狐狸眼睛亮了亮,想到小魅魔还在外头,忍不住欢欢喜喜地跑过去。
小魅魔果然还在,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天色出神。
或许是魔君盛怒之下根本忘了还有他这个人,连一声召唤都没下达。
小狐狸捧着食盒,雀跃地在他面前坐下:“这个我吃过的,很好吃,快尝尝看,是不是比你平日吃的好多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生怕小魅魔吃得慢了。
小魅魔看着那一碟一碟精美的食物,心里却说不出半分滋味。
那香气再浓郁,也填不满心里的空洞。可见小狐狸这般真诚的模样,他终究不忍心拒绝他。
他低声应着,尝了一口又一口,咽得艰难,还是露出一抹笑:“嗯,魔君待你真好。”
小狐狸却偏了偏头,神色里透着一丝懵懂与疑惑:“好?”
他歪着脑袋,好似真不明白小魅魔在说什么。小魅魔张了张口,忽然想起小狐狸说过的——他是被虚天仙君养大的。
那样的仙君,自然是温和无私、怜惜世间灵物,和魔君这种高高在上的残酷帝王全然不同。
小狐狸并不觉得此刻的生活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毕竟他从未尝过真正的苦——他眼里的世界是简单的,仙君待他只会更好。
小魅魔轻轻一笑,没再多说,只是继续吃着那些珍馐。可心底,却微微酸涩。
小狐狸陪着小魅魔坐在窗边看天上的云,窗外云卷云舒,一时间,殿中只有风吹过檀香的淡淡气味。
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魅魔忍不住偏过头看了看小狐狸,恰好看到他那双澄澈的眼睛,空空如同盛不下任何思绪,像是在走神。
他轻声开口,打破寂静:“你是怎么来到黑天阙的?”
小狐狸似乎没听清,啊了一声,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稚声回答:“仙君不在,魔君把我带来的。”
小魅魔闻言,忍不住扶了扶额——这分明是被掳来,偏小狐狸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傻得连好坏都分不清楚。
小魅魔又问:“那魔君把你带来……是想让你做什么?”
小狐狸眨巴着眼睛,像是被问住了,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老老实实地回道:“我不知道……我问问他吧。”
小魅魔一时无言,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酸。看着眼前这只被魔君养在手心的小狐狸,他觉得这小傻子大概除了吃和睡,脑子里真的空空如也。
他又忍不住开口:“你……不想回去吗?你不想仙君吗?”
小狐狸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低下头,小声地说:“想啊,可仙君不来。”
话音落下,室内又静了片刻。小魅魔看着他,心底微微发酸。
自己向来在明殿里八面玲珑,步步为营,可在小狐狸面前,竟像个莽撞的蠢小子。问了这样残忍又无解的问题,徒留叹息。
小狐狸却像没察觉到他的心绪,轻轻拢了拢自己那条雪白的尾巴,重新靠在窗棂边上,继续看云。
小魅魔就这样被从明殿里提出来,留在了这间紧邻主殿的偏殿。没有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也没人管他。
他也不敢多问,便只是在小狐狸被魔君唤走的时候默默打扫,擦拭檀木屏风,扫去玉阶微尘,把这一处不大的偏殿收拾得纤尘不染。
小狐狸回来的时候,往往什么都不说,只是化作原型,软软地蜷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拂过他手臂,呼吸平稳安宁。
小魅魔看着怀里的小狐狸,总觉得时光忽然慢下来,心底竟有些莫名的恍惚。
只是短短几日,他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这平静没有持续太久。
那一夜,小狐狸被魔君留宿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虽说谁都不敢明着说,但暗地里的流言己经如风般西散。
宠物和宠妾只差一个字,地位却天差地别。
那些低阶妖魔平日里尚且敢在小狐狸面前恭维几句,如今却是再不敢造次,生怕多说一句错话,惹得魔君不快。
魔君的脾气乖戾、喜怒无常,但若真把人收在枕边,向来也是肯疼的。
哪怕是这小狐狸,素日里瞧着天真烂漫,好哄好骗,可若真在魔君耳边说上几句,怕是能让他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众魔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表面上依旧恭敬,暗地里却多了几分忌惮和揣测。
小魅魔看在眼里,心里也微微发怵。
可小狐狸依旧一副懵懂模样,似乎全然不知外界那些暗潮汹涌,只是依旧在偏殿里安静地吃饭、睡觉,偶尔和小魅魔分享几口点心,或是傻傻地笑。
那样单纯的笑,仿佛所有纷争都与他无关,让小魅魔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小狐狸是无知,还是生来就该被捧在掌心、无忧无虑地活着。
这几日小狐狸都挺开心的。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也没有这个意识。
日子虽说简单无趣,可对他来说,吃吃睡睡,侍奉魔君,再逗逗小魅魔,己是再满足不过的日子。
那些从前仙君没有教过的规矩、忍耐,他在黑天阙里一点点学会了。
这天,小狐狸被吩咐去给一个漂亮魔女送去华裳——说是魔君的赏赐。
那华裳是极好的软缎,颜色深沉,缀着珍珠,轻若云霞,妖异艳丽。
小狐狸捧着它,神情恭谨。
偏巧他送去时,那间偏殿里还有另外几个女妖作陪。她们都是这黑天阙里最娇艳的女子,素来爱慕魔君,也最敏锐。
她们听说了那夜小狐狸留宿魔君寝殿的事,心中或妒或笑,目光里带着探究。
小狐狸看见她们,神情一怔。
漂亮姐姐们妆容浓艳,发间的金步摇轻轻晃着,香气西溢。
他见过她们中的几个,在魔君床榻上辗转呻吟的样子。如今这般近距离围着他,他不免窘迫,耳尖微微发红。
小狐狸放下那件华裳,便想转身离开。
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挡住了他的路,带着笑意。
“这位小公子,怎么走得这般急?”那漂亮魔女声音娇柔,眸光里是带着水的笑意,像是逗弄。
小狐狸被她拦住,愣了愣,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眼神躲闪,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角,像是无处可逃的小兽。
她们轻笑出声,柔媚的香气一股脑儿将他团团围住。那股子脂粉味腻得他鼻尖发痒,眼底竟生出一丝。
“哎呀,他真是比咱们想的还要好欺负呢。”其中一位女妖低声笑道,指尖轻佻地挑了挑他的下巴,像抚摸一只听话的幼兽。
小狐狸被她的动作吓得轻轻颤了颤,手指更紧地攥着衣角,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在这黑天阙里,他什么都没学会,却懂得最基本的规矩:顺从。
可面对这群陌生又危险的美丽女子,连顺从都显得手足无措。
那漂亮魔女却似笑非笑地凑近,在他耳畔轻声说:“听说魔君很疼你呢。可惜呀,我们这些人……从来都是魔君的玩物,连做宠物都不曾有过福分。”
小狐狸一怔,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那双眼睛天生澄澈无尘,反倒更惹人怜惜。
他慌乱地想躲开,可她们并不打算真为难他。
漂亮魔女笑着松开了他,柔声道:“快去吧,别惹魔君等急了。”
小狐狸如蒙大赦,匆匆转身离开,耳尖红得仿佛能滴血。他的背影单薄而干净,像是被那些脂粉香气逼得无处可逃。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这些姐姐们笑,也不明白她们看他的眼神为何复杂。
可这股窒闷的香气,他是打从心底不喜欢的——就像当初魔君寝殿里的香一样。
小狐狸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偏殿,脚步慌乱急促,生怕再被什么香气和柔笑拦住。那条幽深的长廊里,光影交错,像一只无形的兽张开了利爪,他缩着肩,耳尖还烧着。
走到拐角处,他才放缓了脚步,靠着冰冷的墙根喘息。指尖还带着方才被轻抚过的温热,他却觉得那温度仿佛能将他烫伤。
他不明白自己慌什么。
那些漂亮的魔女们没有真伤害他,只是笑着调侃,像拿一件好看的玩具打趣似的。可那些目光,那些香气缠绕的话,像风中看不见的刀,细细割着他。
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是和她们不一样的。
从那以后,每当魔君宠幸那些女妖时,他总是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头垂得极低,耳尖软软地耷拉着,像只生怕被打扰的幼兽。
那些娇媚的喘息声和轻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听不懂,也不敢看。
有时魔君冷声吩咐他去添香焚炉,他便小心翼翼地照做,动作轻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那香炉里氤氲着迷魂香气,连他也有些头昏眼花。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敢抬头。
更多的时候,魔君不许他入殿,他便乖乖坐在殿外的玉阶上。
那玉阶冷得彻骨,光滑得像是冰。
小狐狸蜷着腿,抱着自己,脑子空空的,连思考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总是坐得很乖,耳尖微颤,目光一片茫然。
殿里传来的声音无关紧要,殿外夜色深沉,黑天阙冷得像是要将他冻进骨血里。
所有人都说他是废物,是软弱可欺的低等妖。
可他就是最不争气,连自己也觉得心里空落落,像是丢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
黑天阙又黑又冷,一年不过三百余日,竟比在仙君膝下百年还要长。
那时候,仙君怀里总是暖的,抚着他耳朵哄他睡。
可如今,连梦里,他都再也没见过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