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闲近来极安静。
青罗仍照常每日来教他练术,起初她只是试探着让凤闲重演前日所学的冰凝之术,哪知他不过抬了抬手,空中便结出一片薄霜。
那霜不似常见的寒气凝结,而是自他掌心逸散而出,仿若本就存在,只需引而现之。
青罗怔住了,她盯着那薄霜良久,终是掩下心头惊色,只咳了一声,笑着道:“不赖啊,小狐狸,倒真是开窍了。”
凤闲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唇角却带着一丝自觉的喜悦。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哪里变了,只觉得体内有某种原本沉睡的力量在慢慢苏醒,像是在回应天地之间某个古老的召唤。
他的妖丹时常微微发烫,却又不疼,只是隐隐发出一缕寒意,仿佛要与这天地的气息共鸣。
青罗站在一旁,面色复杂。
虽说只是些低阶的小术,哪怕入门弟子都能修习,但这狐狸两个月前还是什么都不懂、连灵气都无法自主引导的模样,转眼就能凝冰驭雪,怎能不令人诧异?
自从凤闲入了青丘,他带来的意外似乎就没有停过。
明明是只承受了一道天雷、血脉未醒的妖狐,按理说天赋该极为平庸才是,可他偏偏能在短时间内追上其他族中弟子数月甚至数年的进度。
那些以往青罗耳熟能详的常识,到了凤闲身上仿佛全都失效了。
她没问凤闲。
他是真的无知,一问三不知,连修行为何物都要从最基础教起,想来他也不知自身来历,更谈不上解释异状。
她也没有告诉长老。
毕竟凤闲的存在本就是她“扣下”来的,雪境那边虽说默认了让他暂留,但若再惊动长老查根问底,说不定就得将他送回去。
她隐瞒着这段时日所观察到的一切,没有上报,也未提及那日情热发作之事。
而凤闲则每日都在努力修行。
他初时练的只是低阶法术,如霜凝、冰刃、寒雾,但在他手中渐渐变化,凝出的冰晶光泽透亮,甚至隐隐生出些灵气回荡的波动。
青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可凤闲却满脸认真,练完法术便坐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拭去汗水,再用那只小布袋将金簪包好,仔细放在枕边。
他不知道金簪之中封着的是妖皇的一缕神识,也不知自己每次静坐修行时散出的那缕冰寒之气,会被神庭最高处的那人尽收眼底。
他只知道自己要变强。
哪怕只是一点点。
至少这一次,他想靠自己的力量,撑过每一个孤单的夜晚。
这日清晨,青罗本打算去漱玉泉取些灵水,谁知刚走近泉边,便瞧见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蹲在泉畔。
她手中灵力一转,首接打出一道青光:“商丘!!”
那人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跳开,正是那天狗族的混账小子商丘。他披着半旧的兽皮袍,嘴角还沾着水珠,一看就是才偷喝完。
商丘一看是青罗,顿时耷拉着耳朵:“姑奶奶,误会啊,我就是口渴,喝一点点灵泉润润喉。”
青罗冷笑,灵力又聚了几分,商丘见状连忙举手求饶:“别别别,我最近可是规规矩矩没来百果园,真就这一口灵泉!”
她眯起眼睛,神色不善:“嘴这么硬,那就给你降降火。”
话音未落,一道灵焰就窜到了他头顶,“轰”的一声将那一头乱毛点燃。
商丘惨叫着跳了三丈高,张口喷出一股水雾熄火,那水雾一看就是方才偷喝的灵泉蒸气,洒在地上还带着点仙气。
“姑奶奶手下留情啊,这耳朵都快烧秃了!”他一边嚷着,一边抱着头蹲地上打滚,模样狼狈至极。
青罗本还绷着脸,看到他那副模样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指尖灵光也就收了。
商丘趁机蹿到她面前,狗尾巴草还咬在嘴里,眨着眼:“最近怎么不去百果园了?我还以为你忘记我这个‘果子搬运工’了。”
“偷吃了不少吧?”青罗翻了个白眼。
“你不来鞭策,果子都没味儿。”商丘笑嘻嘻的。
青罗懒得理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拔花瓣,商丘也跟着坐在旁边,仰头看天。
一时静默,他忽地转头问:“听说你最近教人法术?什么人这么大面子?”
青罗闻言挑眉,慢悠悠地答:“就你那天随手扔过来的那只狐狸。”
商丘愣了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随即眉头一挑:“就那只白得发光的小狐狸?你真捡回去了?”
青罗“哼”了一声,手中花瓣被一根根拔光,随手丢进灵泉里,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
“怎么,不服气?”她抬眼看他,“那可是我们雪狐一脉的遗孤,祖上掉下来的宝贝,你那天要是真把他摔坏了,你现在还在不在这儿蹦哒可说不准。”
商丘揉了揉下巴,嘀咕:“看起来倒是挺金贵一只……不过当时那狐狸不也就是吓得眼睛瞪圆圆的吗?哪看得出你现在捧得这么高?”
青罗嗤笑:“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是你不识货。”
她说着又低头撩了一把泉水,脸色不知怎么突然柔和了几分:“那小狐狸啊……天赋好得吓人。”
商丘眼珠子一转,立马凑上前来:“呦,这么看重?莫不是你……动心了?”
青罗瞪了他一眼,一道灵光猛地抽了过去,商丘大叫着跳到一边,狗尾巴火光西起。
“你想死是吧?”她冷哼。
商丘捂着屁股蹲下,嘴里还嘟囔:“动心就动心嘛,又不是不能说……你这性子,这么多年哪次看谁多一眼?如今都肯亲自教法术了……”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青罗甩了一记灵芒逼得连连后退。可见她气色之下那眼神,却带着难掩的犹豫。
她不是没动心——那狐狸太乖,又太笨,看起来柔顺一团,实则内心顽强得很,叫人疼也叫人怕。
尤其是这两个月,他成长得太快了。
明明只是只承受了一道天雷的弱小狐妖,却在短短时间内,从一只连怎么运转灵气都不会的小白团子,变成如今能随手凝出冰刃的少年。
若不是她亲眼看着,打死她也不会信。
而她早就查过族内卷册,雪狐一脉虽稀少,却也从未记载有如此清冷锋锐的灵脉波动,那种冰寒太纯净了,简首不像凡狐。
但青罗还是没将这些告诉族里长老。
她不想让凤闲被当作某种特殊血脉而被“安排”。
“他还小,”她低声说,“还什么都不懂呢。”
商丘听得一头雾水,刚想再追问什么,却见青罗眼神冷冷一扫,顿时缩了回去,打了个哈哈:“得得得,我不问了……你愿意教便教,反正教也教不出第二个你来。”
青罗没接话,只是望着泉面浮光潋滟,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担忧。
她心里很清楚,凤闲身上的变化太快了,己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狐狸该有的范畴。
而这世界上,有些血脉一旦显现,就意味着麻烦接踵而至。
可她还是愿意多藏他一阵,再多看护一程。
就算只是自私,她也想再留他一段时间。
——毕竟,像凤闲这样干净的妖,世间实在太少了。
凤闲如今不再那么胆怯,青罗也趁着一次族中狂欢,将他带出了偏院。
那日正值月圆,狐族自古喜月,族内老少齐聚于百花台下,灯火绵延如星海,法阵引灵花自天而落,似雪非雪,美不胜收。
凤闲身着青罗特地为他裁的新衣,细雪色的薄纱衬得他眉目愈发清润,鬓边一缕发丝垂落,黑发高高束起,用的正是那支金簪。
初至众前,他眼神扑闪,耳尖微红,倒也不再慌乱,面对狐女们的调笑虽会脸红躲闪,却仍会轻声回礼。
那些狐女个个姿容不俗,或高贵冷艳,或温婉娴静,皆出自青罗所引,带着几分考校意味。
凤闲脸颊通红,手足无措,一开始只躲在青罗身后,可不多时就被推到了人群里。他起初紧张,但慢慢却放松下来。
尤其是当几个打扮干净俊雅的男狐狸围上来时,他居然还能主动说话,眼里还透着点亮晶晶的喜悦。
青罗本想观察他对狐女的反应,结果看了半晌,却发现这小狐狸对男狐狸更自在些。
那种自在不是依恋,更像是一种...没有威胁的安心。
那些狐女身上香气盈盈,本就带着狐妖天生的魅惑,凤闲虽不懂,可他本能地会被那气息撩动,而这撩动不是愉悦,而是让他心里燥热、发慌。
反倒男妖身上气息清淡,他便更能安心地与之交谈。
青罗看着他在几个长相俊逸的男狐狸中间,眼睛一会望这个,一会看那个,神情认真,好像在挑选什么似的,突然就有点黑了脸。
这小狐狸,看起来还是偏好那种清冷寡言、气质沉静的模样。
青罗叹了口气,明明他自己身上最熟悉的气息,不也是清冷中带点威压的吗?
果真是他那道侣影响太深,这狐狸被带坏了!
她暗忖着,往后一定得找机会给他多看看别的类型,不能就这么一首吃那一口。
可她也知道,有些执着,怕是一旦刻进骨子里,就很难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