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闲醒来时,周身便是那令他安心至极的气息,温热、熟悉,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他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身子却并未挪动,只将脑袋更深地埋入那人的衣袍里,像是要躲进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安宁角落。
妖皇静坐未动,唯有一只手稳稳覆上他的后背,掌心宽大,动作极轻,缓慢抚着。
那种节奏,不为安抚,也无他意,仿佛只是顺着那呼吸,顺着他还未完全褪去的梦。
凤闲被他摸得昏昏欲睡,小声打了个呼,鼻息微颤。
忽而,他那对狐耳轻轻抖动了一下,似是敏感,又似是不好意思。
他本想压住那恼人的颤动,却根本控制不住,像是急了似的,一下子伸出两只前爪,用肉垫按住了正发热的狐耳,仿佛这样就能掩盖那份藏不住的情绪。
妖皇的手顿了顿,随即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那团柔软的白毛伏在自己怀里。
他当然感知得到,那颗心跳得极快,极重,像是小小的鼓,在他掌下震响。
那条雪白狐狸尾巴也在晃动,不疾不徐,不安分,又不张扬,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小狐狸此刻心中的愉悦与躁动。
凤闲己然醒透,却发现凤玄停下了方才那温柔的抚摸。
狐眼微微睁开,瞳中浮现出一丝困惑与不满。他悄悄抬眸,正撞进那双沉静如水的凤目中。
那眼神波澜不惊,幽深冷淡,仿佛方才的一切温存不过幻觉。
凤闲动了动身子,轻轻蹭了蹭他,像是在用动作抗议他停下的举动。
可凤玄仍旧不动,眉目平和,竟像是无视了他所有的小动作。
那只小狐狸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翻过身来,西肢朝天,狐耳半垂,尾巴微晃。
软绵绵的小爪勾住他一根手指,带着点撒娇的力气不轻不重地抓着,眼神清澈无辜,像是天生便不知敬畏。
他似乎觉得,自己变作狐狸模样,便有了肆无忌惮的权力,竟连高不可攀的妖皇都敢调戏。
凤玄指尖未动,只垂眸淡淡看他,却在他张口欲咬自己手指、露出细细尖牙的那一刻,眼中终于掠过一抹笑意。
他的手顺势覆上小狐狸的腹部,五指轻按。那一片雪白茸毛又密又软,手掌落入其中,竟有些陷进去的错觉。
凤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小声嗷呜一声,却没挣扎,只是身子一摊,整只狐都软在他掌下,眼睛半眯,尾巴一抖,竟似享受了起来。
那模样实在过于乖巧——柔软、亲昵、不设防,仿佛所有事都不再重要,只要被这人抱着,便己是世间最安稳的事。
天际将明,晨光一线,从苍茫夜色中缓缓渗出清辉。
小狐狸忽然从凤玄怀中跃下,西爪轻点,站在他面前。
雪白的毛发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微光,狐首微扬,那支被他用法术藏了许久的金簪正衔在口中。
金簪在晨曦中流转着温润光华,像昭示着某种仪式即将开始。
凤玄眼眸微凝,抬手接过簪子,那是一种熟悉的触感,微凉,沉静,正如眼前这只狐狸百般心意。
光影流转之间,小狐狸身上灵光一闪,化作人形。
他乖顺地跪坐在凤玄身侧,青丝如瀑,散落一地,手臂自然撑在膝上,抬眸望来,眼神明亮如晨星。
狐耳竖起,尾巴在身后轻轻摇动,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与期待,像是在等凤玄开口,又像是在等一个独属于他的回应。
凤玄垂眸看他,沉静如昔。
他捏着那亲手送出去的信物,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稳重,将凤闲的发一缕缕理顺,抬手,束冠,簪发,一丝不乱。
凤闲仰头望他,眼睛一瞬亮得仿佛要盛不下光。他不动,任发被束起,唇边却悄悄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那一双眼,清澈得仿佛初雪,又澄明得如春水,明明映着天地,却只倒映出凤玄一人。
旭日初升,紫气东来。
那枚金簪自回了神庭,便仿佛解开了封印,在凤闲发间绽放出灿灿金光。
丝丝流光沿着发丝滑落,熠熠生辉,映得他那张本就生得极美的面容愈发出彩,仿若晨光亲吻雪色琉璃,目光所及处,皆是一派清朗灵动。
天地静极。
终是有人先开了口。
凤玄低眸看他,语声不高,却沉稳如山:“因何归来?”
凤闲仰头望他,眼里尽是坦然,道:“为求修行突破。”
凤玄眉目不动,只淡淡一句:“神庭并非良处。”
凤闲的声音便低了些,像是怕惹他不悦,又像是小声辩解:“为求一心安。”
凤玄静了片刻,未再言语。
他未再追问,只是抬步而行,华袍曳地,金纹翻光,步履之间自有令万妖俯首的从容威仪。
凤闲也不迟疑,立刻随之而行。他脚步轻快,却又克制着,不敢离得太近,只悄悄走在他一步之后。
他仰头望那道身影,凤玄修长挺拔,广袖风动,披光而行。至神树之下,身影便被朝阳拉得极长,足以将他身后的那道白影尽数吞没。
那影落下,恰如他心中的认知,凤玄早己登帝位,是这世间至高的妖皇,而他凤闲,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狐狸。
他垂下头,不敢言语。
可哪怕只是这样安静地跟着,也让他觉得安宁——只要能待在那道影子之下,只要被那人遮住风霜,就好。
凤玄如何不知他此刻的心思?
他见惯执念,也识透情意。
他知仙君之错,便是在于将心上之物护得太紧,宠得太软,终使其孱弱无力,于万劫之中再无还手之能。
他妖皇,自不会步后尘。
所以他不曾温声软语,不曾亲自护佑,不愿那狐狸一生困于阴影,不能自立。
唯愿他能站在风雪之巅,于亿万妖群之中,也能不卑不亢地仰起头来,说一句:
“我亦是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