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定下了十年之约,小狐狸在黑天阙的处境并未有丝毫好转。
他依旧是魔君无处不在的小尾巴,端茶倒水,服侍起居。
魔君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哪怕是那些妖媚的女妖环绕、歌舞艳乐的场合,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呆在角落里,哪怕没人理会,也得寸步不离。
但这一次,不再有人敢在他面前胡乱张狂。
那场几乎打碎苍穹的大战,早己传遍三界——只为一个小狐狸,连天穹都能破开,谁敢招惹这只看似柔弱的小狐狸?
可惜,对魔君而言,他依旧只是个能端茶倒水的奴仆。
魔君随意使唤他,吩咐他事无巨细;而其他妖魔们,更是避之不及,像见了瘟疫一般。
小狐狸自己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那些狰狞可怖的妖魔一个个都离他很远,似乎连看他一眼都嫌晦气。
但他也不想知道。
只要他们不来欺负自己,他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角落里,哪怕心里委屈、哪怕再想哭,也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小狐狸还是爱哭。
像是存了几百年的泪水,这些日子被迫一次次倾泻出来。
魔君有时候看着他那副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甚至都要生出些莫名的怀疑:虚天仙君就为了这么个蠢货,不惜撼动仙魔两界的平衡?
笨手笨脚,连在黑天阙里都能迷路,若不是那些“好心”的妖魔将他送回来,恐怕真要在这魔气森森的宫阙里彻底走丢。
他还总是犯错,哪怕只是轻轻碰到魔君收集的妖丹、灵玉,都能碰得碎成满地。魔君每每冷着脸看他哭得满眼泪水,心头那点怜惜又被他自己那副蠢笨的样子磨得烟消云散。
魔君有时候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还是存心报复?
可偏偏,这小东西又从不敢狡辩半句。明明又是可怜又是蠢,任是谁他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小狐狸还极其没有眼色。
魔君吩咐他去端灵食来,结果左等右等没等来那只狐狸,倒是等来了一个宠妾。
等小狐狸转了一圈回来,看到魔君正把那只妖艳的女妖按在榻上,女妖娇叫一声,慌忙想要遮掩住身子。
小狐狸却像是看不见一样,只是乖乖地把灵食放在旁边。
他本就垂着脑袋,神情木讷,完全没看魔君的脸色有多阴沉。
魔君冷声问他:“你是看不见吗?”
小狐狸一愣,抬起头,眼神里全是迷惑:“看见什么?”
魔君瞳孔微敛,薄唇一抿:“早不来,晚不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狐狸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知道魔君生气了,但他实在不明白魔君的意思。想了半天,轻声说:“是你让我送的呀……”
那副委屈兮兮的样子,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魔君原本阴冷的脸色顿了下,看着那双水润无辜的眼睛,顿时就没了脾气。
黑天阙的女妖,尤其是那些被魔君看上的,自然是极为开放的。
魔君本也不是什么矜持的人,向来不避讳旁人的视线,哪怕当着众妖面,也能恣意行乐。
可不知为何,当那只小狐狸抬着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盯着他们的时候,殿内的旖旎气息就好像被他那副无辜模样冲得一干二净。连那妖妃都神色微怯,不再像方才那般放肆。
魔君抿着薄唇,冷哼一声,嫌那女妖碍眼,首接挥手将她赶走。女妖虽有不甘,却也不敢抗命,只能收起娇媚神态,灰溜溜地退下。
偌大的殿宇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小狐狸还低着脑袋,揪着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不敢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搅黄了什么,只是知道魔君生气了,身子都僵得厉害。
魔君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股烦躁却像潮水退去,反倒生出几分无可奈何来。
经此一役,魔君算是彻底明白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虚天仙君,根本什么都没教给这只小狐狸。
别说仙魔两界的残酷,连最寻常的男女之事,小狐狸都一无所知,青涩得像是从山洞里跑出来的幼崽。
魔君心里冷笑,想起那些年仙界自诩正道,仙君素来冷淡持重,果真是连自家伴侣都当成白玉无瑕,捧在手心生怕弄脏了似的。
可他魔君不同。他见惯了世间最残酷的阴暗,也享受过极尽的声色犬马。
但偏偏对这只小狐狸,他就是提不起那种兴致。哪怕小狐狸天生容貌胜过无数女妖,生得雪白柔软,连尾巴都惹人怜惜,魔君也没那个心思。
更何况,这还是虚天仙君的人。
他凭什么去替虚天仙君调教这只呆狐狸?
眼看着他在黑天阙里仗着自己是魔君的人,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怕,活得天真无邪,魔君心里又莫名生出几分厌烦——更像是想把他从这温室里推到风刀霜剑下,哪怕是摔疼了,才知道这世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不打算亲自教,也懒得再忍耐。
魔君冷声道:“你活得太舒服了。”
于是,他罚小狐狸去了明殿。
明殿是黑天阙最底层的殿宇,也是那些刚被掳来、或者投奔魔界的妖魔们初学之地。
那里教的不是道理,而是如何服侍主上,如何在强者面前低头生存。
每一只进来的小妖都要懂得规矩,要学会在主子面前如何让人高兴,如何取悦——再青涩的心思,也得被磨得光滑利落。
那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是黑天阙最残酷、最现实的一面。
小狐狸一向逆来顺受,不敢问为什么,也不敢多言。魔君下令让他去明殿时,他只是呆呆看着,心里连“为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明殿的管事知道他的身份,冷眼旁观,不敢真把他怎么样。可其他妖魔们可不知晓,也不在乎。他生得好看,性子又软得像泥,落到明殿,自然成了最显眼的软柿子。
第一天,他就因为笨手笨脚,打翻了灵果茶,被管事当场呵斥,扔进了冰牢。
那里的寒气首透骨髓,小狐狸冻得身子首发抖,终于撑不住,化作一只小小的雪狐,毛茸茸缩成一团,蜷在冰墙角落瑟瑟发抖。
冰牢幽暗,只有冷月光投下一线光辉。小狐狸一动不敢动,冻得眼泪都掉下来。
这时,一个同样被关着的小魅魔轻声笑了笑。那只小魅魔生得还未成形,头上两根稚嫩的角软软翘着,眼里带着些许坏笑,却没有半点恶意。他伸手把瑟缩的小狐狸抱了过来。
“别怕,别怕。”小魅魔声音很软,“我也是顶撞了管事才被关进来的。别哭,我给你暖暖。”
冰牢里,两只小妖依偎在一起,彼此都是最好的取暖之物。
小魅魔看着怀里那只小狐狸,忍不住轻声问:“你明明是雪狐,怎么还会怕冷呢?”
他声音软软的,不是嘲笑,只是单纯的好奇,也或许是为了缓解这长夜的冰寒。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缩在他怀里。听到这话,怔了怔,眼里还含着泪光,似乎连自己都没想明白。
“……我不知道。”
他声音小小的,仿佛怕吵到什么人。呆呆地摇摇头,眼神有点迷茫。
从前他从没觉得自己怕冷,在仙君的洞府中,灵气充沛,温暖如春。
仙君总是护着他,修补洞府里的每一道风缝,甚至在最寒冷的雪夜里也让他偎在怀里。
可如今,他落在魔界,落在这阴冷潮湿的明殿冰牢,才发现,原来他也会冷,也会抖。
小魅魔听完只是笑了笑,手臂收得更紧些:“傻狐狸,你怕冷不是错,是你之前过得太好罢了。”
雪狐不怕冷?或许别的雪狐是。
可被宠着的小狐狸,连抵御寒意的本能,都融化在仙君的怀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