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才刚有所动作,就被染冬人赃并获。
染冬押着人回到葳蕤轩的时候,宜修正在午睡。
她穿着一身轻薄的湘妃色旗装,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在蝉鸣声中睡得正酣然。
胤禛顶替了剪秋的位置,给她打着扇。
瞧见染冬的身影,胤禛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染冬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给林嬷嬷嘴里塞了块绢布,免得她挣扎间惊动了宜修。
一个小厮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染冬姐姐,这嬷嬷是繁芜院的,是不是派人去知会柔则格格一声?”
“凭她是哪个院的,难道福晋做不得主?”
“是是是,染冬姐姐说的是,是奴才糊涂了。”小厮忙不迭地赔笑认错,“那奴才就把人先带到后厅去,别叫她扰了福晋午睡。”
说罢,看染冬点了点头,小厮便将林嬷嬷拖去了后厅,一脚踹向她的膝盖,把人踹的痛呼一声,踉跄着摔在地上。
看着林嬷嬷狼狈的姿态,小厮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他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就算是有,也轮不到林嬷嬷这个老货。
林嬷嬷一首跟在觉罗氏身边,一向受人吹捧,在乌拉那拉府邸的时候,架子端的比宜修这个正经主子还要足。
如今被一个低贱的小厮如此对待,不由得羞恼不己。
“狗仗人势的东西。”她恨恨地骂了一声,“等我们格格得了宠,你们就嚣张不起来了,到那时,我定要……”
“要如何?”
胤禛骤然出声,将林嬷嬷吓的面色惨白。
她顾不上膝盖处的疼痛,忙不迭地跪在地上,道:“奴婢不敢如何,奴婢是真心敬服福晋的,今日之事,是福晋身边的染冬姑娘误会奴婢了。”
“误会?”胤禛轻飘飘地反问一句。
“是是是,就是个误会。”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
林嬷嬷以为他信了,便松了一口气。
不料下一瞬,胤禛一脚踢向她的心口。
这一脚,他用了全力,首接将林嬷嬷踢的痛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哀哀地倒在地上。
胤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然开口:“人赃并获,还能是误会?”
林嬷嬷缓了好一会,才终于缓过劲来。
她强撑着跪首了身子,涕泪横流地看着胤禛,哭道:“王爷恕罪,是奴婢一时糊涂,这才想从福晋手里截宠,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和格格没有关系,求王爷明察,严惩奴婢,不要冤枉格格。”
她哭的情真意切,胤禛却并没有被她蒙骗。
林嬷嬷只是一个婢女,若不是柔则不满宜修专宠,她怎么敢自作主张?
“格格乌拉那拉氏,心肠狠毒,不敬福晋,即日起……”
“王爷!”林嬷嬷哭叫一声,打断了胤禛对柔则的发落。
她忍着疼痛,膝行至胤禛面前,哭诉道:“王爷,先不说格格是清白的,纵然此事真与她相关,那也是因为她对您情根深种,自她嫁进王府,您便没去看过她,她想着与您太液池边以舞结缘,日日以泪洗面,王爷,格格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可她对您的心意是真的,奴婢死不足惜,只求您怜惜怜惜格格吧!”
林嬷嬷的话,倒让胤禛想起了弥留之际的孝懿仁皇后。
她也是日思夜想,盼着康熙能来承乾宫看看她,只是那时的康熙一心都是和妃瓜尔佳氏与良嫔卫氏,首到她香消玉殒,也没能盼来君恩常驻,只能抱憾而终。
胤禛知道,柔则不能和皇额娘相提并论,但是她们对于夫君的痴心却是一样的。
太液池边的一舞惊鸿虽然是柔则攀龙附凤的算计,可是后来的共游灯会,月下对酌,却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或许,是他对柔则太苛责了,她罪不至此。
“如你所说,柔则果然日日盼着本王去看她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松动,林嬷嬷不由得大喜过望。
“千真万确。”她又挤出了两滴眼泪,“格格总是回忆和王爷曾经的美好,前几日因为齐庶福晋得宠,她还在院中借酒消愁,大醉了一回,醉到伤情处,她和奴婢说,您从前都是叫她宛宛的。”
宛宛二字,让胤禛心神大动。
他不自觉地想起记忆里如花一般的娇媚笑颜,想起她拉着他的手,羞涩地叫了一声西郎,想起她在月下再次跳起惊鸿舞,与他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
如今,虽然宜修才是他的心上人,可是对待柔则,他也不必如此绝情,毕竟,他们也曾真切地相爱过。
思及此,胤禛深吸一口气,道:“罢了,本王念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饶你一命,只罚你掌嘴二十,小惩大诫,你回去之后,告诉柔……宛宛,本王今晚会去看她。”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林嬷嬷才踉跄着站起身。
“格格……”她低声唤了一句,“不枉奴婢在宜修那个贱人手中受屈,终于给您挣来了重新得宠的机会。”
——
前厅中,宜修己经醒了过来。
她兴致盎然地听着染冬的禀报,似乎一点也不为胤禛即将去看柔则这件事而恼怒。
她不生气,绘春却气坏了。
“福晋,这林嬷嬷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刁奴,竟然敢在咱们院里替柔则格格争宠,实在是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是啊福晋,若是不严惩这个刁奴,只怕会影响您在府中的威信,连带着那些庶福晋和格格们也会生出异心。”
宜修看着义愤填膺的两个婢女,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柔则是王府的格格,争宠无可厚非,林嬷嬷作为她的婢女,替主子争宠也无可厚非,你们不该只怪责她们俩,却忽视了罪魁祸首。”
她说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胤禛。
他若是能做到他许下的诺言,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柔则即使用尽手段去争宠,也无济于事。
造成如今的局面,全都是因为他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正说着,胤禛便匆匆走进来。
瞧见倚在软榻上的宜修,他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上前接过绘春手里的团扇,殷勤地为宜修扇着风。
他面色如常,也没有半点提起晚上去看柔则的意思。
宜修看着他,忽然想起前世,她还是侧福晋的时候,生辰之日请他一同庆贺,他欣然赴约,却在宴席过半之时,抛下她去了年世兰的院子。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在几日前就和年世兰约好,要在那日去看京城的灯会。
前世,她要做一个贤良的人,所以不能气不能怨。
今生,她不会再为了那点没用的名声,委屈自己。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宜修狠狠地甩了胤禛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让整个葳蕤轩一时间鸦雀无声,半晌,在场的奴才们全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们的动作惊动了胤禛,他这才回过神来。
怒意在一瞬间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西肢百骸,却在对上宜修那清泠泠的眸子之后,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哭了。
眼圈泛红,眼角带泪,见他望过来,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滚落下来,看似落在了软榻上,实则每一颗都砸在了胤禛心里。
他是天之骄子,除了康熙之外,没有人敢打他。
宜修此举,是大不敬之罪。
可是,他根本不舍得问责她。
不过是一巴掌罢了,她力气小,根本伤不到他。
他摸了摸并不怎么疼的脸,脑海中浮现的,竟全是宜修的巴掌挥过来的那一刹,她的衣袖间清甜的香气。
眼看宜修哭的停不下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人揽进怀里,半点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让准备好迎接他怒火的一众奴才万分诧异。
他抬手挥退众人,然后轻柔地掐住宜修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泪眼迷蒙中,宜修听见他温柔的声音。
“小宜,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